他将衣服随手抓在手里,全身上下就剩一条裤子,回道:“我知道。”
两三天下来,邵司对顾延舟的家适应得也差不多了。就冲他每天窝在沙发里打手柄游戏那个劲,顾延舟毫不怀疑这人已经完全自来熟地把这当成了自己家。
顾延舟洗澡洗得挺快,然而邵司还是频频抱着抱枕盘腿坐在沙发上频频看表:“七点五十分了。”
干等着也没别的事干,邵司上百度搜了一下探望病人适合带些什么东西过去。
系统:[案件终于有了进展,我很欣慰,顺便提醒一下你,我看电视里大家都送果篮。]
邵司:[……你也看电视?]
系统:[我偶尔也是会有一些娱乐的,比如你们上次拍的那期,一往无前。]
[……]邵司道,[那是奋勇向前。]
他说完之后,突然自己也不太确定:[等等,勇往直前还是奋勇向前?]
系统:[……这真是个好问题。]
邵司又等了一会儿,实在是等不及了,直接上楼敲顾延舟房门:“顾延舟,你好了没有……”
造化弄人。
谁能想得到顾延舟房门压根就没关严实,随便敲两下它就自动开了。
——房间里是正要穿衣服的顾延舟。
邵司:“……”
操。
要瞎了。
“为什么不敢看我,”顾延舟在前面开车,邵司脸一直朝向窗外,有时候转过来,目光也老是往下看,“你又不是没见过我没穿衣服的样子。”
他说的应该是录综艺的时候,大家挤在一起换衣服那次。
邵司撇撇嘴:“没穿衣服是见过,没穿内裤还是头一次。”
趁着红灯,顾延舟踩下刹车,手搭在方向盘上,扭头意味深长地问他:“害羞了还是自卑了?”
“……”要不要脸。
邵司属于开黄腔内心羞涩但从来不会流露在脸上的人,他眨眨眼,面不改色道:“我有什么好自卑的,你是想让我夸你又粗又长?”
顾延舟比他还淡定:“那是事实,不用你夸。”
邵司:“问个问题,我老是搞不懂有些人的盲目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路口红灯已经转换成绿灯,顾延舟缓缓提速,道:“你要不要试试,看看究竟是不是盲目自信。”
话题越来越黄,邵司绷不住了。
他轻咳一声,指了指前面:“停车,我下去买个果篮。”
等他们赶到人民医院第三分院,已经是上午八点五十分。
时间掐得刚刚好。
两个带着口罩的神秘男人一前一后地出现在戴薇病房门口。
病房门牌号是601。
邵司把花束和果篮拎在手里,敲了敲门,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他又弯下腰,透过门口那小半块玻璃望进去,病房里没有人。
“他们半小时前出去晒太阳了,”从两人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那人显然对戴薇的行踪了如指掌,“你找她们有事的话可以在这里等一会儿。”
邵司转过身,看到走廊休息椅上坐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大约二十三四岁左右。
她长相并不起眼,个字也瘦小,所以他们走过来的时候压根没有注意到她。
“哦,好,谢谢你。”邵司隐隐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一时间也想不起来。
邵司眼睛不太好使,轻度近视。倒是顾延舟眼尖,一眼就看到姑娘胸前挂着的记者证。
眼看邵司就要在她边上坐下来,顾延舟上前扯了扯邵司的胳膊,将他拉回来,出言提醒:“姑娘,你是记者?”
邵司身体一僵,顺从地往后退两步,退到顾延舟身边。
“啊。”李缘低头看看自己的记者证,情绪有些低落,可能是自己一个人憋了太久,现在遇到两个人可以倾诉,话就多了起来,“对啊,我是记者。想采访她们,但是被拒绝了,不过我也可以理解……毕竟现在是这样的情况……我会等的,知道她们愿意见我为止。”
李缘说着,给自己打完气,又抬眼道:“你们呢,你们是戴小姐的朋友吗?”
“我们……”邵司指指自己又指指顾延舟,没法解释,便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是她朋友。”
邵司说话的时候还不忘眯着眼睛看她的胸牌。实在是那个名字太小了,他眼睛又有轻度散光,走廊里光线还不太好。
他眯了一会儿,顾延舟俯身凑在他耳边小声说:“李缘,博文社的。”
李缘。
……这名字眼熟。
邵司微微侧头,小声对顾延舟说:“她我认识。”
“……”顾延舟冷眼看他,“你认识什么,跟瞎子一样瞅了人胸牌半天。”
邵司把果篮都扔给顾延舟,自己坐到李缘边上,打听了一下她的来历。
李缘道:“我是出来跑新闻的,外边现在对于戴薇小姐的新闻根本都是胡编乱造,我看不过去。”
邵司在圈子里呆了那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那么较真的。
这种性格他挺欣赏,然而他也非常清楚一点,那就是——大家不一定喜欢听真话。
近些年,随着网络的发展,有些媒体确实是越来越过分。
但是追根究底,他们也是为了迎合大众。大家喜欢看什么,乐意看什么,看什么觉得新鲜好玩儿觉得刺激痛快,说到底,是这些造就了现在的媒体行业。
娱乐,本来就只是娱乐。
面对小姑娘执拗的眼神,邵司心里这些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他不动声色地把话题移到另一个关注点上:“李缘小姐,我之前好像看到过你写的一篇报道。”
李缘有点惊喜,有点类似默默无闻的小艺人突然拥有了一名真爱粉:“是吗?”
“嗯,”邵司点点头,“不过好像被撤稿了。”
“……”
“是关于之前安殷的那篇,可能是我看错了。”邵司装作无意地提及。
李缘情绪又落下来,她的情绪变化还真是写在脸上:“我们社社长撤的,那边有人过来联系,让我们改稿。”
安殷无故缺席,这是她亲耳听见的。
开机仪式前,她临时去了趟洗手间,再出来就有点摸不清方向,走反了,正好看到导演和副导演站在走廊拐角处,边抽烟边讨论这事:“要我说,这毛病就不能惯着。随意旷工算什么?我们还得在媒体同志面前替她掩饰,要是知道有今天,我肯定不签她。”
副导演:“这两年窜得快了,跻身一线,就开始耍大牌?老实说,这女主角,我一开始就不太满意她演,她自己也说了,这角色就不怎么合适,还非要挑战……挑战个什么啊,我看是没戏。”
最后导演把烟扔地上一踩:“得了,我们说这也没用,还不是替人打工,投资商对他们满意就行了。”
他们大概是以为这里没什么人,所以说话毫不避讳。
李缘说得愤慨万分:“当时我不愿意改,社长训了我一顿。”
——我们的工作不就是把事实告诉给大家吗?
——傻孩子,我们靠“事实”吃饭。
要是安殷这个事爆出来给他们造成不了影响,那也就毫不犹豫地爆了,甚至还能吸一把睛。但要是有人花上几十万,要求改一改其中几个字眼。
扯到利益相关,哪里还管什么“事实”。反正这个小小的娱乐新闻,在大家眼里也不过就是过往云烟。
社长最后挥挥手,赶她出去:“行有行规,你做娱乐版面的记者,这就是规矩。这次你做得很好,额外奖金我已经打到你卡上了。”
李缘却觉得,这笔丰厚的奖金,踹在兜里像个烫手的山芋。
“狗屁行规,”顾延舟将果篮放置在椅子上,冷笑道,“不能因为现在大家都这样做,就觉得是对的。”
可能是顾延舟说话语气没收敛住,显得特冷酷,并且**。
李缘有点羞怯地多看了他两眼。
邵司刚也想说‘狗屁’这两个字:“……你抢我台词。”
顾延舟:“好好好,你的。”
李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微妙。
“她们好像回来了。”顾延舟靠墙站着,他个子又高,看门口看得真切,“是不是坐在轮椅上那个?穿白衣服的。”
戴薇今天状态不错,主动提议想去外边走走。方净就推着她,在外面走了半圈,等太阳逐渐烈了,这才带她回来。
她身材高瘦,裤管空荡。肩上披了一条烟灰色披肩,说话的时候语速很慢,斯斯文文的样子。
方净原本低着头在和她说话,抬头就看到两个带着口罩的男人,其中一个因为昨天电话联系过的原因非常好认,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邵……”
“嘘。”邵司食指抵在唇上,对她眨了眨眼睛。
方净这才把‘司’字咽下去。
戴薇瞥了他们两个一眼,没有说话,她又扭头看李缘:“你怎么还在这。”
李缘有些局促地站起来:“我……”
“你回去吧,”戴薇身上有种风骨,看起来弱弱地其实里头有种韧劲,“我不想接受任何采访。”
单人病房里并没有多余的空间,医院大概也是考虑到戴薇的病情,提议说单人病房安静些,对治疗有帮助。邵司走进去打量两眼,除了几样生活用品,几乎没有其他的东西,唯独床头摆了一本《肖申克的救赎》。
顾延舟把果篮和花束放在戴薇床头,两人抬手摘下口罩,不只是戴薇,连方净也惊讶地说不出话。
她只知道今天邵司要来,没想到连大名鼎鼎的顾延舟也在。
方净低头把前因后果跟戴薇说了一遍:“……我也是怕你太固执,跟你说了你万一不肯见人。”他们现在医疗费真的是负担得非常吃力,戴薇多次提议这病要不就不看了。
邵司这次来,带了张□□——当然里头的钱不是他的。他妈远在国外,还经常往他卡里打钱,乱打,他一连查了好几张卡,挑了张金额不那么大的带出来。
“两百多万,钱不多,”邵司将卡递给方净,“治病应该是够了。”
戴薇对方净摇摇头。
她现在最怕的,就是拖累别人。自己已经这样了,花那么多钱要是治好了那还好说,要是治不好,这些债落在谁头上?也没有资格花别人钱,平白让人救济。
顾延舟看在眼里,看破不说破,只道:“你也可以选择不要这钱,但是你会让爱你的人,一辈子都活在悔恨当中。”悔恨明明有希望,却没有抓住。
这话戳中了戴薇的心坎。
邵司自然也是有备而来,看出戴薇开始犹豫,他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又道:“我这些钱也不是送给你,就当是借你的,不用有心理负担,而且,这钱你绝对能还得起。”
戴薇诧异道:“我还得起?”
邵司没有明说,卖了个关子:“放心吧,你还得起。”
那本抄袭作就像个泡沫,他已经撒下网,舆论注定会将它击碎。
到时候,大家就会把目光对准原作《出其东门》,惊觉原来所有获得的感动,都是出自于它。
一切都会物归原主。
——希望是美好的,也许是人间至善,而美好的事物永不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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