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满城风雨满城清(2 / 2)

看到这只细长皓腕巧手上所托的一个白玉饰物,顾清宁怔了怔,这东西是如此眼熟。

她一想,顿时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这麒麟玉玦……你怎么会有钟离的白玉玉玦?哦,不,这玦是一对的,所以,所以你的这个就是那另一块,而你,就是洛阳药王世家苏氏……”

扶苏点头。

顾清宁这下才全明白了,为什么扶苏要到长安来?为什么她要弄哑她自己?为什么她哑掉之前说要自己帮她达成某个目的?

她的目的,就是……

两人对视,她面色稍冷居高临下,顾清宁仰望着她,脸上仍有惊讶之色,逐渐退去,恢复如常。

此时说什么都已无必要,她们无声地用目光交流,似乎在探寻对方心底最深处的野心与欲望,她们能将对方读懂,不需一言一语。

顾清宁伸双手去拉她的手,把她张得直挺挺的手掌合了起来:“好,我明白了,你放心,你的目的,钟离的目的,都能达成。你帮了我太多,我一定也会帮你,扶苏,我答应你的,从未忘记。”

扶苏反过来握她的手,将她的一只手掌摊开,把那块玉玦放进她手里,然后合起她的手掌,用自己的手覆住,没有直接放开,而是下力一握。

顾清宁似乎都能听到这只手指关节处被她捏得清脆一响,十指连心,一刹间剧痛直接从手上传遍全身,让她痛到十分清醒。

扶苏缓缓释力,没有直接放开,顾清宁也没有挣脱,她知道扶苏是在帮她回忆痛楚,是在提醒她,甚至可以说是威胁她。

前事莫忘,后事可期。

冰冷的玉玦因她们二人炙热的手心变得滚烫,就像被冰封已久的火石,一遇烈火,必会爆发而出,引火燎原,直至灰飞烟灭。

长生教,长安劫!

帝星暗,社稷倾!

家国灭,臣子恨!

……

江弦歌没有用扶苏制的药来修复容貌,经顾清桓再三相劝她才收下,不说一定不用,也是不想他觉得白费苦心。

其实她早打定了主意,一直这样下去。

她已然习惯了这副残破的面容,习惯了眼下这般不受打扰的生活。

每日品竹调丝,深居闺阁,见想见之人,等想等之人,守着只有自己了解的心事,未尝不落得轻松惬意。

顾清桓很失落,他不是失望弦歌不肯恢复美貌,而是失望自己没能为她成功做点什么。

他独自郁郁地走回家,天上无星无月,夜间尤为闷热,他的郎中官服被汗水浸湿也没察觉,只默默走着。

地上一道影子,甚是落寞与孤独。

天上一道明雷,明晃晃的闪电劈开黑色夜幕,惊雷连连,吓了他一跳。

雷雨倾盆而来,如坠石一般砸地,打湿暑气蒸腾的长安街面,每一条小巷,每一个街口,每一片屋檐,都陷在这漫天暴雨之中。

都知道盛夏的暴雨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总也下不长,但是,它还没走时,又总是让人难熬。

这个时刻,长安城内家家闭户,已经安睡的人顶多被一声惊雷吵醒然后继续入梦,只有像他这样流落街头的,无处躲闪,在大雨中掩头狂奔,狼狈失态。

仓皇的暴雨中,一辆马车从深幽的街口疾驰而来,与他在青石板街上擦肩而过,因为晚间光暗,差点撞倒他,就算躲过了,他也被溅了一身的泥水。

高头骏马在大雨中嘶鸣,勒缰稍驻,锦篷外披着蓑笠的马车夫大声问他:“公子无恙否?”

顾清桓有些怒意,不过念及人家也不是故意,再说自己身上已经湿透,多些泥水又有什么区别?他就不发作了,摆摆手,示意他们自去就是。

那车夫身形健硕,也倒爽快,向他抱拳一礼,然后就要挥鞭,正欲继续赶路,却听棚内传出话音,便又止住了。

锦篷车帘掀起,暗夜风雨中,只见车内有烛火荧荧,一张女子面孔不避雨袭显露在外,看不真切,却又让他感觉似曾相识。

那声音清晰傲然,不输雷雨混响之势,“夜里赶路,还是把伞拿上吧,省得淋成落汤鸡。”

明明是出自好意的话,经由她嘴说出来就变成了颐指气使一般,仿佛是天生的深入骨子里的骄傲强硬,连语气都不会拐一下弯。

说着,一把伞就从马车车窗内向他伸了过来,不等他接,直接给扔到地上。

“拿着吧,别谢了,本小姐无空与你啰嗦。”

顾清桓站在大雨中,看了下地上的伞,哼笑一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倔强傲气,一摆袖,直接转身向前走,也不赶忙了,坦荡潇洒地迈步在雨中行进。

“黑云翻墨不压山,大雨倾城尽湿衣!风雷摧断长安魂,我辈孑立不折腰!安从天公夺人势?满城风雨满城清……”

雨声砸地声音响亮,仍不及他笑声豪气,电闪雷鸣,仍不如他高声吟出的诗句让人心颤。

……

他在夜雨长安街头愈走愈远,那辆华贵豪派的马车依然停在原地。

挡雨的竹帘久久之后方才落下。

她身旁的年轻公子有些痴愣,失神念着:“我辈孑立不折腰……安从天公夺人势……好有志气的男儿,真让人敬佩……这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她气闷地咬唇,脑海中仍有那道远去的背影,生起气来,“一个狂妄的疯子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他笑着,摇头:“他是个很有趣的人。”

话音刚落,他忽然起身,钻出车篷去。

“哥,你干什么?外面那么大的雨……”她不知他意欲何为。

他不听妹妹和车夫的劝告,跃下了马车,一身烟罗白衣也被无情的大雨打湿,只亲自在雨中寻找,看到了妹妹扔在地上的油纸伞。

他珍重地拾起,沥了沥水,尔后撑开来,质地上乘的白色纸伞,在大雨夜幕中就如一明月当空,悬在他头顶,遮挡不住风雨吹袭,却能给人以藉慰。

他撑着这伞,向方才顾清桓走的方向跑去,在大雨中慌张地追寻,而他追寻的那道人影已在这满城风雨的长安城中消隐无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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