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年冬天，西伯利亚那一望无际的冰雪旷野中，两个身影正在雪地上缓缓前进。他们身后是一串望不到来处的脚印，看得出来，他们已经在寒冷的地狱中前行许久。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座小镇，靠近俄罗斯的边境，离乌克兰不过一步之遥。

“主人，您不应该亲自来这儿。”两人之中，有一个是年轻的少女，她的搀扶着一个白发苍苍，脸上布满皱纹的老者，除了一双依旧明亮的灰色眼睛之外，几乎已经看不出他年轻时候的模样了。可他的脚步稳健，少女的搀扶像是多余的，正常的老者在他这个年纪都几乎不能出远门了，更别说在冰天雪地中跋涉。

老者只是看着少女的脸，没有说一句话，少女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明白了，主人。命令已经下达了。”

老人点点头，他抬头透过呼啸的狂风看向远处，那里已经能够看到建筑物影影绰绰的影子了。两人继续前进，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

布塔乔尔仑，一座不存在于地图上的小镇，虽然漫漫西伯利亚平原广袤无垠，像这样不存在地图上的小镇并非是特例，但它还要更特殊一些。这座小镇上有着自己的警察和医生，还有巫师。这是一座巫师的居住地，在这里，魔法的存在是合理且普遍的。

在小镇外的一个雪洞里，这里堆满了各种捡来的旧货，别人不要的旧衣服被仔细地铺在地面上，看起来这里就是个小小的拾荒者栖身之所。

小女孩儿小心地将一只破盘子捧起，她就是雪洞的唯一居民，盘子里是一小撮绿色的苔藓，歪歪扭扭地耷拉在盘子里，还带着一点泥点和未融化的雪。她的手指被冻的发红，手掌肿的像是小萝卜一样，指缝里还有冻硬的泥土。

从她逃亡以来，她从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娇小的身躯瘦骨嶙峋，而她端着这一盘苔藓，如同端着圣餐和圣血的信徒。她双手合十，眼前的这盘苔藓就是她为今天准备的珍馐，可以填饱肚子。

就在这时，她的鼻子抽动了几下，顺着洞口的寒风，传来了一阵芳香的味道，这是烤香肠和腌鱼放在火上烤热的味道，她在溜进镇子里捡破烂的时候，在那家餐厅的门外闻到过，可她的兜里一块钱都没有，她只能跑回雪洞，将雪一把把塞进自己的嘴里。今天是圣诞节，可她却只能在雪洞里守着这么一盘冰冷的苔藓，她想要在洞里挂上一只袜子，她不想要玩具或者首饰，如果真的有圣诞老人，就请他在袜子里装上一只罐头或者一截香肠吧。

女孩儿小心地掀起地上的旧衣服，将盘子和她的晚餐藏在衣服下面，她紧了紧自己身上胡乱拼凑的破布，小心地向洞口走去。

洞口处升起了一堆温暖的篝火，两个身披斗篷的人正坐在火旁，这个雪洞很深，还好他们没有向里面走。

吸引了小女孩儿眼神的不是这两个人，而是火堆旁烤的滋滋冒油的香肠，火堆的周边摆放着长条形的面包，正在被火光加热。

她知道要小心谨慎，但眼前的食物对她的诱惑不亚于伊甸园里的苹果。

欲望压倒了理智，她抓起了一根木棍，当然，她认为这是木棍，可这是对于一个瘦弱的不行的8岁女孩儿来说，在常人的眼中，这就是一根细细的枝条，这是她唯一能够用来保护自己的武器，她绝不任人宰割。

“把武器放下。”两人之中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这让女孩儿害怕地向后缩了缩，这两个人分明没有回头，却能够看到她？

小女孩儿陡然清醒过来，她是在躲避他人的追捕，怎么可能因为食物而放松了警惕？刚才她在干什么？

她扔下手中的枝条，像只受惊的小兽向着洞窟的深处逃去。

少女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她转头看着老人：“主人，我该怎么做？”

老人摇了摇头：“跟上她，别伤害她，带她过来。”

少女点点头，她站了起来，循着声音走向雪洞深处。

洞里的场景让她有些酸楚，这分明是一个垃圾堆，这里没有躲藏的地方，这个洞就是女孩儿最后的藏身手段。少女有些发愣，因为女孩儿正躺在地上，一脸惊恐地看着她，而嘴里还塞着一大团绿色的杂草。

少女赶紧一步窜到少女的身边，这是一大团苔藓，似乎是女孩儿害怕被抢走，塞了一塞之后就要将它囫囵吞下。少女认了出来，这是驯鹿苔，一种被鹿当成食物的苔藓，古代维京人也经常吃这种植物，虽然没有营养，却是一种很好的饱腹填充物，但这种东西没有营养，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这个少女看起来更像是一具干枯的骷髅，身子脆弱而单薄。

少女心疼地看着女孩儿，而女孩儿则瞪大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死死注视着少女，眼睛里不仅仅有惊恐，更有着愤怒。

“吐出来吧，我们带你去吃饭。”少女伸出手轻轻抚摸女孩儿的头，像安抚一只受惊的猫儿，女孩儿的身子抖了一下，避开了她的手，她咽下了口中的驯鹿苔，连滚带爬地躲着少女。

少女有些为难，以她的技术，抓住这么一个虚弱的女孩儿没有一丝难度，但她害怕自己的力气稍微大一些，就会伤到这个脆弱的小孩儿。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少女惊慌地转头，正好看到老人走进雪洞里，她连忙说：“抱歉，主人，再给我一些时间。”

老人对少女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接着他向小女孩儿伸出了手，手中是一条冒着热气的烤香肠。

“你可以相信我。”老人的语气很生硬，但却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魔力。女孩儿最后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她扑过去，抢过了老人手上的香肠，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抽泣，她的身体太虚弱了，连哭声都像是老鼠一样。

她的表情不像是信任了老人，反而她嚼着香肠，表情却越发凶狠狰狞，在她眼里好像吃完了最后一餐她就会被人杀死，尸体扔到外面的雪原里喂狼。

“月，给她换好衣服，我们去镇上。”老者站起身，背向女孩儿，向少女命令道。

女孩儿在棉衣的包裹下有些颤抖，记忆中她第一次穿的这么暖和，她单薄的身体甚至都塞不满这件衣服，让她看起来滑稽极了。她小心翼翼地跟在老人的身后，这似乎是一个爷爷和他的孙女儿，他们说的都是英语，女孩儿听不懂。她只是睁着冰蓝色的眼眸，好奇而又贪婪地审视着这个小镇，平日里这个小镇给她的映像总是彻骨的寒冷和拒人以千里之外的黑暗。

老人径直走进一家餐厅，少女立刻说道：“所有好吃的，招牌菜，挨个上来，再倒一壶牛奶。”

老板恭敬地低头点头哈腰，连顾客的脸都不敢看。女孩儿第一次以顾客的身份踏足这里，她对这里的映像就是这里有吃不完的食物，她晚上溜进镇里偷东西的时候，总能在餐厅大堂的冰箱里找到没卖完的面包。女孩儿低了低头，不想让老板认出她来。

老板很快安排了一切，他们坐到了餐厅里，老板没有认出这个穿着新棉衣的女孩儿就是那个经常在镇子上神出鬼没偷东西的小偷。

美食，那些女孩儿平时只能在梦里见到的食物就摆在她的面前，她来不及说话，就已经开始狼吞虎咽。四周的桌子上的客人们都在相互谈笑，根本没人将视线看过来。

老者和少女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看着女孩儿吃东西，少女的眼眶还有些红。

就在这时，餐厅那扇因为寒风被关上的门被推开了，身穿西服的男人们鱼贯而入。

领头的男人焦急地在餐厅里巡视了一圈，看到老人的时候，他才松了口气，接着怒气冲冲地走到桌边坐下。

“老东西，你选的地方可真难找！”男人冷哼，他可是穿越了大半个西伯利亚才来到这里，一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伊万诺夫，对我的主人尊重一些！”少女抬眼看了一眼伊万诺夫，仅仅是这么一眼就让伊万诺夫的背后冒冷汗。

伊万诺夫念念叨叨地坐下，这群巫师中危险人物也不少，他可不想真的惹到哪个危险的巫师，他开门见山地问：“人呢？我要的人呢？”

老者用眼神示意了一眼身旁的小女孩儿。

伊万诺夫这才注意到这个女孩儿和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睛。

他脸上的不愠瞬间变成了狂喜，他笑道：“不错，果然赏金猎人还是有一些本事的，你开个价吧。”

“你的主子在哪里？你还没有资格和我的主人讨价还价。”少女依旧代替老人说话，老人只是默默注视着狼吞虎咽的女孩儿，没有理会伊万诺夫。

伊万诺夫表情有些狰狞，现在目标就在眼前，他可不想再节外生枝了，他必须要赶紧带回这个女孩儿，这个赏金猎人却在这里自大的纠缠不休，果然一开始就不该找这群自命不凡的杂种。当然他也能分清主次，现在不容有失，这是必然的。

“作为赏金猎人，你知道的太多了，拿了钱走人，不好么？”伊万诺夫定了定神，同时对他的手下做了个隐蔽的手势，西装男人们暗自聚拢过来，隐隐地包围了这一桌，而周围的食客们不知道是不是见怪不怪，根本没有转头看热闹的意思，这倒是省了伊万诺夫的事。

“伊万诺娃·伊万·德拉贡，德拉贡家族最后的继承人。”老者幽幽地说。

女孩儿听到这话猛地睁大了眼睛，老者刚才说的是乌克兰语，而这是她能够听得懂的。

同样能够听懂的还有伊万诺夫，他猛地站了起来，这件事是决不能外泄的，而这个猎人似乎一开始就明白一切？

“德拉贡家族的旁支说最后的继承人已经死去，对圆桌议会申请要继承德拉贡家族的遗产，但这是谎言。”老人一字一句地说，“事实是，他们杀害了所有的继承人，除了她。”

“作为一个猎人，你不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多了吗？她现在只是一个孩子，没人要为她伸张正义，没人在意她的死活。”伊万诺夫戒备地看着老人，他不觉得一个老成这样的老人加上一个十八岁的少女能够对他造成什么威胁，只是在这里杀人很可能会引来魔法部或者圆桌议会的治安维持人员，到时候要解释就麻烦了。

“你想回到家族里吗？”老人没有理会伊万诺夫，而是转头低声问已经泪眼婆娑的小伊万诺娃。

自己想要回到那个家里吗？那些自称是自己亲人的人却杀死了她的父母，她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被送到俄罗斯这个小镇上，负责照顾她的人在一场暴风雪中失踪，她最后的庇护所被镇上的贵族侵占，而她只能在那个雪洞里靠着偷窃维生，哪里还有什么家庭？她的人生里除了饿还是饿，这个老人也是来抓她的，至少她死之前吃的饱，穿得暖。

伊万诺娃没有回答，她抹了抹自己的眼泪，一言不发地开始继续吃东西。

伊万诺夫得意地笑道：“看吧，她什么也不懂，这样吧，我们把佣金往上提一倍，你将这个女孩儿交给我，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如何？”

“我没有在问你。”老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打断了他，他灰色的瞳孔从没离开过伊万诺娃的脸庞。

“我已经没有家了，要杀要剐都随你们喜欢吧。”伊万诺娃绝望地说，可这个女孩儿显然没有自己表现的那么坚强，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这时，一张手帕替她细心地擦去了泪水，“人都要有一个家庭，如果你不喜欢那个家，我们就给你一个新的家庭。”

伊万诺娃抬头，老人正面无表情地用一张手帕擦拭她的脸庞。

“真是个自说自话的老东西，别浪费时间了，动手！”伊万诺夫已经等不了了。

黑西装们聚拢过来，从衣服的口袋中掏出了魔杖，德拉贡家族不仅仅有魔法的奥秘，他们还有惊人的财富，他们的名下有着乌克兰最大的粮食生产企业，输出整个乌克兰出口粮食的三分之一。讽刺的是家族真正的继承人却颠沛流离饭都吃不饱。

这些黑西装都是雇佣来的打手，声名狼藉的雇佣巫师。

“孩子，你愿意吗？”老人问。

这张苍老的脸虽然没有表情，却让伊万诺娃觉得万分的安心，也许这一次，她可以再相信一次。

伊万诺娃扑进老人的怀中，放声大哭，她承受了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苦难，她原本就是该在大人的怀中撒娇的年纪。

“最后通牒，把她交给我！”伊万诺夫表情狰狞地站起来，这种戏码看的他浑身不舒服，还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