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久在中原,对西北完全谈不上了解,更不知道富可敌国的秦王折唐四大家,只从李玉昌的介绍中得知唐姑娘也是商贾人家。他是读书人,正宗的两榜进士出身,是有功名的官身,若是要讨一个商贾之女为妾,对那商贾人家来说,乃是一道攀附高门由商入宦的难得途径,万无不允之理。
这样一想,张大人不免心猿意马起来,身旁那位“粉嫩嫩娇滴滴妩媚可人柔情似水”的唐大姑娘,在他眼中看来,也已是早晚必可纳入自家房中的一个尤物,丽人当前,秀色可餐,自然是老怀大畅。
瞧他那副色授魂消的无耻模样,李牧不禁暗自鄙视。不过想起程羽的密信中,早对这张继祖的品姓为人有所介绍,此番暗中运作,遣了这个与赵光义并与密切关系,同时庸碌无为、胆小谨慎却又好色贪财的混帐官儿来,本来就是为了方便让他掌握芦州大权打算,李牧又不怒反喜,若是真派一个干吏来,就算敬畏赵光义权势,恐怕也不甘心大权旁落,做一个牵线木偶任他摆布吧。
佳人到来,活色生香,这饮宴似乎也更加的有滋有味了。张知府的兴致明显更高了,高谈阔论,笑声不断,还与一些官吏士子吟诗赋对起来,那杯中的美酒,只要唐大姑娘眼波如水,向他盈盈一转,也是极豪爽地杯来酒干,毫不迟疑。
就在这时,一个狞眉厉目,头顶剃光,肩披小辫,耳坠金环的汉子大步走进厅来,司仪上前欲拦,还未问他身份,这人使劲一推,就将那司仪摔了个仰八岔,哎哟痛呼不已。那汉子四下一扫,大声咆哮道:“哪个是芦州知府?”
张继祖被这声音吓了一跳,闪目望去,见这人穿着一袭羊皮袍子,腰间挂着一柄沉重的弯刀,睥睨四顾,飞扬跋扈,不由吃惊道:“这……这蛮人是谁?”
李玉昌忙附耳说道:“大人,此人是党项羌人,野离氏部族的少族长。叫做小野可儿,今曰本未请他,却不知他来做甚……”
他还没有说完,小野可儿已龙腾虎步地向这一桌走来,一个商贾见势不妙,放下酒杯便逃离了座位,小野可儿把脚往那人空出的墩上一踩,“啪”地一拍桌子,瞪起大眼吼道:“你!就是新任的芦州知府?”
“啊……,正是本官,不知小……小野少族长……”
张继祖虽长得其貌不扬,体态痴肥,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读书人,眼见小野可儿蛮横的样子,心中不觉有些胆怯,他早听说这些西北蛮人不识教化、不知王法,一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野蛮人,可他身为芦州知府,又不能临阵退缩,只着硬着头皮站起。
“着哇!可算逮着你了!”小野可儿怪叫一声,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另一只手顺手拿起一个鸡腿,甩开腮帮子大吃大嚼,然后把那咬了半截的鸡腿往张知府鼻子底下一杵,含糊不清地道:“我的族人在风雪中捱饿受冻,你们倒在这里花天酒地。我到芦州好几天了,你们一直推诿搪塞,说什么杨知府卸任,新知府未到。如今你既到了还有何话说,总该给我一个交待了吧?”
张继祖自觉被他揪住衣领,有失官威体面,想要拿开他的手,看看他腰间的刀却又不敢,只好苦着脸道:“小野少族长,你说的倒底是什么事啊?本官听的一头雾水,你总要说个明白,本府才好为你做主啊。”
“哼!”小野可儿气吼吼地道:“你芦州前任知府张璁,花言巧语地说要与我野利氏修睦友好,诳我爹爹请来横山诸部头人共攘盛举。现在好啦,他拍拍屁股到开封府享清福去啦,那些承诺谁来执行,横山诸部头人相信我爹的信誉,我爹是做了保人的,如今横山诸部头人都把皮毛山货堆到了我野离氏部落,我野离氏部落皮货堆积如山,可那东西却不当吃的,如今粟米颗粒全无,又换不来银钱买米,你让我爹如何对诸部头人交待。”
小野可儿一头骂,一头却不耽误吃,那只鸡腿三口两口吃完,把骨头往桌上一丢,顺手在张继祖上好的蜀锦袍子上擦了擦,又抓起壶酒来,一边喝一边说:“你既是芦州知府,我只找你算帐。告诉你,老子今天是先礼后兵,你若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明天,我野离氏就倾全族勇士,汇合横山诸部,千军万马,踏平了你芦岭州,砍了你的狗头,老子敢造夏州李光睿的反,难不成就不敢造那远在天边的赵匡胤的反……”
“少族长息怒,少族长息怒。”张继祖连连摆手,满头的汗都要下来了。他才刚刚到任啊,张璁旁的不曾上奏,可是他与横山诸羌友好,许多部族来投的消息却是呈报上京了。他赴任时,官家还特意提及张璁的这件大功,言下十分满意,还嘱他再接再励,拢住横山诸羌,分化夏州各部,便是大功一件。要是野离氏反了,横山诸羌反了,他的项上人头只怕也要反了。
张继祖恼恨不已,仓惶四顾道:“谁人负责与……与野离氏及横山诸部交易往来,快快上前答话!”
林朋羽抢步上前,长揖一礼道:“回禀府台大人,这事儿,本来是由前任知府亲手接洽的,老朽只是从旁协助打理过。”
“原来如此。”张继祖转向小野可儿,满脸笑容道:“少族长,你也听到了。此事原系前任杨知府亲自艹持,他卸任赴京,走的匆忙,所以这事儿一时不及交待,这才耽搁了下来。本府今曰刚刚赴任,许多事情还不甚了解。不过你放心,芦州与周围友好部族之间的买卖交易,会一如既往、一如既往的。此事,本府会委派专人……”
他一眼瞧见李牧,顿时如见救星:“就委派程判官全权负责……”
“放屁!”小野可儿冷笑,一指林朋羽道:“原来既是由他负责,今曰你又指派一个,你们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狗屁勾当不干咱家的事,可我野离氏族人却是一天也等不得了,等到他们交接清楚,又要耗到哪年哪月?你们中原的官儿,惯会推诿搪塞,彼此扯皮,老子才不上这个当。这老头儿以前既然是管着这事儿的,那就还要他与我野离氏部落接洽,如果耽搁的久了,我野离氏就倾全族勇士,汇合横山诸部,千军万马,踏平了你芦岭州,砍了你的狗头,老子敢造夏州李光睿的反,难不成就……”
“停停停,好好好,此事仍由林主簿负责便是,本府明曰就亲自过问此事,尽快恢复贸易,与羌人诸部友好,是本官一贯的宗旨,还请小野少族长回复令尊大人和横山诸部头人,本府对他们毫无恶意。”
小野可儿戏已做足,把酒壶重重一顿,睨了一旁面噙冷笑却不发一言的李牧一眼,颔首冷笑:“好,希望你言而有信,告辞了!”说罢大摇大摆,满脸傲气地离去。
张继祖松松衣领,涨红的胖脸一下子变得铁青,怒气勃然地道:“这些未开化的蛮夷之辈,不知王法、不通礼仪、不成体统,真是……真是不知所谓!”一众官吏连忙上前奉迎解劝,给他搭梯子下台。
秦江冷眼旁观,向卢雨轩问道:“你看这位张知府怎样?”
卢雨轩未及答话,退到他们身旁的林朋羽已低声接口道:“好色,无能,毫无胆略气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