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收拾一下身上,选了件半旧的布衫,一根凤尾木簪,带了两盒子糯米糕,并一篮子菜瓜,与两位老姨奶奶和梅赵二人来到主宅的下榻处。
主宅住在一圈由竹篱笆围起来的土房子里,因为屋里空间小,饭桌便设在了院子里的菜畦旁,说是饭桌,其实就是临时用长条杌子拼凑起来的台子,四周放了一圈马扎,没办法,家里能用的桌子、门板都给大军搭桥去了,只好将就些。
小七她们到时,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碗盘不再是先前那些细瓷印花的,都换了蓝边粗瓷的,据说是大太太的吩咐,眼下是战时,没得那么多讲究。
小七先领着女眷去大太太处问了安,顺便看了看她腿上的伤势。
最高兴的要数恒哥儿,跟大房三房的几个小子住一块二十多天了,早熟识了,见了面就跟在他们后头满院子追逐打闹,玩得不亦乐乎。
大太太最后一个从屋里出来,坐到桌前,先是满脸慈爱地望了望院子里玩耍的孙子孙女们,几个当娘的本想把一群孩子叫回来,大太太没让,说是让他们玩去。
“今日把你们叫过来,主要为了两件事,一则是为了犒劳,这些日子你们不畏辛劳,在前头奔波忙碌,稳定了军心,也安抚了民心,让外头看到了咱们家与边境将士共存亡的决心。二则是出于我的私心,我嫁入李家三十七载,未敢有一日闲散随心,唯独今日,终于可以一醉方休。”示意梁媪给自己倒酒。
众女屏住呼吸盯着大太太的神色,试图从她眉眼间找出蛛丝马迹,想知道这到底是断肠酒,还是庆功酒。
满满一大碗酒倒完,黑氏拄着伤腿,缓缓站起身,端起碗来,碗边一倾,酒液似飞瀑般流下,黑氏用她那绵沉和缓的声线道,“这一碗,敬我秦川所有抗敌的勇士们!”
众女纷纷起身,看着那酒液纷纷扬扬溅开,均是默不作声。
一碗敬完,梁媪抱着陶瓮再上前倒过一碗,“这一碗,敬我秦川军所有女眷。”
黑氏看着念三碗,双眸氤氲。
众女心下一沉,有胆小的已经抹起了眼泪。
黑氏什么也没说,咕咚咚饮尽碗中酒,眼泪是笑着出来的。
梁媪上前为女主人解释,“各位奶奶,娘子们,大宛口守住了!”
小七倏地捂住嘴,想笑,眼睛却酸胀的难受,其他人也好不了多少,哭哭笑笑的,一桌子人跟傻子似的,引得一帮皮孩子围着抚掌取笑。
黑氏却单手捂着双眼,瘫坐到马扎上,这场战争没有带走她的丈夫和孩子,却带走了她唯一的弟弟,她是该高兴呢,还是难过呢?
一片欢笑声中,梁媪将黑氏扶到后院,黑氏趴在一株老桑树上,放声大哭。
“祖母,你肚子疼么?”樊姨娘生的云哥儿正领着恒哥儿在菜畦里捉虫子玩,听到哭声,两人步步拉拉来到老桑树下。
恒哥儿小云哥儿一岁,说话还有点费劲,只能学堂哥一样蹲在黑氏跟前,重复他的话尾,“肚肚疼?”
黑氏缓缓收住眼泪,看了看身前两个奶娃儿。
云哥儿上前拿小手给祖母摸摸肚子,因为他肚子疼的时候,奶母就是这么给他摸的,一旁的恒哥儿有样学样,也拿他那只小肉手往黑氏肚子上摸。
摸着摸着,俩奶娃就把初衷给忘了,一边摸一边对视着傻笑起来,单纯觉得这么做很好玩。
黑氏叹口气,摸摸俩娃娃的后脑勺,“祖母不疼了。”
梁媪扶黑氏起身,并招手示意站在不远处的乳母和婆子们过来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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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宛口一战让秦川军元气大伤后,朝廷终于调兵前往助阵。
辽汉联军在朝廷兵马到来之前进行了最后一波冲击,然而守将黑骏山终还是顶住了,并采用了李楚在羊城的穿插分化战法,成功将辽汉联军狙击在长河岸上。没让对方进入秦川界内,同时也没让朝廷兵马抢占功劳。
秦川之主李镇道反应迅速,在辽汉联军退却当日便上表朝廷,言说秦川五千家军损失殆尽,自请撤去番号。
京城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自请撤去家军,要知道秦川保有家军是周太/祖亲口应承的,虽说朝廷一直在想法子裁撤,可也不是说撤就能撤的,总要经过三辞四推方可成就,他李镇道到是会省事,直接一句我的人打没了,留着个空番号也没意思,陛下您就撤了吧,反正不撤我也没人了。这等于在向整个大周国喊话:我秦川为了给大周国尽忠,家里快死绝了!
这等功绩,后边几代人都别想轻易憾动李家的地位。
何为阳谋?这便是了,脉络给你看的清清楚楚,你还没法子避过。
要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宫里那位拿到秦川的上表之后连骂了三句:老东西!随后还颁了道诏,治了那个前去增援的大将一个怠惰之罪,心说你去增援到是跑快点啊,连个功劳都不会抢,要你何用?!
秦川闹出这么大动静,几乎全国都知道他们李家的功绩,什么全家上前线,老弱妇孺皆缟素,不大封一场都对不住他们这等忠心。
于是战事消退之后,六月初,秦川迎来大赏之季,李家正式被赐封汉王,与原来的王字头衔有本质不同,原来的王字爵位不能世袭,如今至少三代内无可撼动。顺带黑家也得了个郡公的头衔,秦川再添一公。
这让跟李家有类似经历的魏家心惊不已,心说李镇道你这老小子倒是真有两下子,硬生生把一盘死棋给下活了,比他们魏家当年裁撤番号时得到的多多了。
六月中旬,李镇道亲率子孙及部分秦川官员前往京城受赏,并言明李家今后将常驻京城,这一举措又牵扯到了朝廷的另一根敏感神经。
李、魏、莫三家是大周的开国功臣,自大周建国初便一直窝居本家之内,虽在京城设了府邸,但子孙并未迁来。朝廷来回催了几次,奈何三家都有借口,其实就是不舍得自己那点地盘,然而这是中央集权的大忌,同时也是周帝的心病,建国初期影响并不明显,随着时间推移,矛盾越发突出,几乎快要变成国中国之国,严重威胁到了皇权,三家家主各自心里都有数,也知道迁居之事迟早要做,只不过都在寻找最得利的时机。
让人扼腕的是这个时机先让李家得到了,李镇道趁势替君分忧,扯动了这根神经。
指不定西都和长宁这会儿在骂什么呢。
这他李家可管不着,反正该捞好处、插刀子时,那两家也从来没手软,彼此彼此吧。
册封一事是在六月底进行的,李楚随李镇道一同进京,并被李镇道要求暂居京城,以备随时回内府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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