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力量驱使着第一猎人从地上挣扎起身,身上大小不一的伤口寸寸迸裂,他咆哮着化为一个血人,鲜血瞬间化为弥散开来的血雾。
而他连滚带爬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冲过去扶住了即将倒地的好友。
“撑住!我用血疗术清理掉你身上的酸液!”
周身弥散开来的血雾逐渐收缩,他小心翼翼控制着还环绕在周身的血雾覆盖在骨人还在滋滋冒气的身上。
猎人是能将他们独有的超凡术式镌刻在鲜血中,并且利用自己鲜血作战的超凡生物,每一滴鲜血对于他们而言既是武器也是身体的延伸,只要对血液术式利用得当,对微观层面造成杀伤效果的猎杀术式,也可以反转成治愈效果的治疗术式。
但进行精密度这么高的工作,对于第一猎人而言也是一种挑战。
血液被他反手打散,均匀漂浮在空中在他的控制下与空气结合,一团团如同云雾般的气溶胶覆在骨人的合金之躯上,顺着合金被不断腐蚀出的细小孔洞与微小裂缝往深处继续渗透,追逐着前方不断渗透、腐蚀合金结构的酸液。
包裹毒液、净化腐蚀、中和毒性……
一滴酸液需要好几团血气溶胶颗粒去包裹、控制与净化,而渗入骨人体内的酸液又何其之多,想要阻止酸液进一步扩大灾害,就必须具备一心多用的能力和对血液细致入微的精密控制力,同时操纵近乎天文数字般的气溶胶颗粒精准无误拦截毒液,而要做到这些……
所耗费的心力是难以想象的。
汗水顺着额角滑下,太阳穴正在突突地跳动着,第一猎人瞪圆了眼睛迸发出前所未有的专注度,聚精会神操纵着鲜血浸入合金之躯祛除酸液,片刻之后眼看大片大片绿莹莹的雾气从合金之躯上分离而出,被他挥手洒在身边的尸堆上,骨人身上的烧蚀现象也渐渐平缓。
这时他才长舒了一口气开口道:“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话音未落,一串短路的电火花就从骨人的体内再次爆出。
“见鬼!酸液渗到里面去了吗?”第一猎人脸色一变马上明白了问题所在,刚准备撕开脖子上的伤控制更多鲜血为其治疗时,却被骨人伸手抓住了。
“没用的,这是致命伤。”
董事长摇摇头,他指了指自己不断冒电火花的后脑勺。
“主要电路、数据存储核心、还有其他精密元件都在刚刚那一下受到了强酸物质的烧蚀,你能清掉表面的酸性物质,但那些渗入机体内部的酸性物质你是没有办法清除的……”
“总会有办法的,你有准备替换的零件吧?”第一猎人艰难地将想将董事长背起来,但两人却差点一起摔倒在地,只能一只手架着他站起身,“告诉我,在哪!我现在就带你过去更换零件!”
“没有那种地方……”
“什……你不是一直都有对策的吗!”第一猎人一愣,他紧紧抓着骨人的合金骨架,指间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大逃亡的时候,被虫潮追逐的时候,我们哪次不是靠着你过度准备的性格渡过难关的?!当初连几十只虫子挡路都要架设炮台阵地的你,会没有后续的应对方法吗!”
“嗯,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考虑过维修过自己的后路……”
或许是重要电子元件受损的关系,骨人的声音显得有些扭曲、失真。
第一猎人动作一僵:“为什么?”
“嗯……因为,骨人的制造零件所需要的技术含量很高……”
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因为电路板受损而导致的停顿,骨人眼眶中的红光黯淡了一下,几秒后才重新亮起接着说道。
“如果只是为了我自己的安全着想,就要求他们从无到有研究出精密元件的制造技术与生产线,难度太大,收益太低——这样的答案,你能接受吗?”
“你……”第一猎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昔日好友,神情复杂。
“我的时间不多了……”骨人迎着对方的目光,虽然声音扭曲失真,但语气仍然如往常那般淡然而平稳,“最后,我们……找个清净点的地方……稍微坐会吧?”
电火花迸发而出,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骨人的一只手臂因为内部结构腐蚀彻底崩毁摔落在地,锈蚀的金属碎屑窣窣抖落。
第一猎人深深看着董事长,随后点点头。
“好……”
他扶着骨人沉重的合金之躯走出了统御之间,两人一瘸一拐相互搀扶着走在蜿蜒曲折的通道中,不多时就找到一个僻静的小角落。
“到这里应该不会有人打扰了……”第一猎人气喘吁吁将手脚已经锈蚀脱落的骨人放好,自己也跟着在旁边找了个地,并肩而坐。
“吾友,你还记得吗?大灾变的时候,有一次逃亡队伍被游走的虫群撞上,我们俩也是像今天这样和无穷无尽的虫子作战,然后杀出一条生路……”
“嗯?”第一猎人应了一声,“那一次为了掩护尚未撤离的队伍,你和我留下来殿后,结果反而被虫子给包了个圆,完全陷在了虫海里面,差点还真在里面死了一次……”
“不过现在的情况和当时完全反过来了。”骨人缓缓道,“当时是我拖着重伤的你找到了接应的队伍,这才捡回一条命。”
“你那真是把我放在地上拖,你好歹做个拖车吧?居然拖着我走了十几公里,我起码有半条命都是被你这样给拖没的……”
第一猎人叹了口气,稍微顿了顿接着问道。
“为什么突然提起这糟心事?”
“没什么,只是……想起来以前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骨人摇摇头,他依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眼眶中的红光闪了闪。
“用你们的话来说,心血来潮闲聊下而已。”
“你……”第一猎人意外地瞥了好友一眼,他感觉有些意外,“没有原因的闲聊吗……”
“嗯,在最后……和老朋友聊些没有营养的话题……不行吗?”
第一猎人哽住了,随后他反应过来眼光闪烁,轻笑一声。
“呵……其实你那个时候完全没必要救我的,那种伤还杀不了我,大可以把我放在那里,你先回去找到接应队伍再回来找我……”
“死鸭子嘴硬……那时你胸口都被刺了俩窟窿一直往外冒血,等我回来,你尸体都要凉了……”
“都说了,我们猎人一族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真是怀念啊……”骨人仰望着虚空,“和你们在一起的那段时光……”
“是啊……”
谈笑中两人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几十年前,大家携起手来并肩作战的时候,过去的时光悄然在眼前浮现。
作为‘暴君’昼夜不休地统治夜之城的这几十年。
那些因他的决策被时代浪潮碾碎的无姓之人们。
几十年前,他们决定定居在能量塔时,人们脸上的笑容和眼中迸发出的光。
他和第一猎人,还有其他伙伴们带着难民穿越荒原的日子。
与伙伴一同冲锋陷阵,斩杀虫群的记忆。
身陷重围,与第一猎人背对背迎敌的时光。
只身一人在荒原上漫无目的流浪的过去。
骨人军团向虫群发起的最后一次冲锋……
一幕幕影像画面在眼前浮现,过去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他都当做最珍贵的宝物,巨细无遗记录在了自己的存储核心中。
而现在,这些珍贵的记录都在酸液影响下逐渐失真、损坏,化为不可读取的乱码文件和雪花点视频。
酸性物质仿佛有生命般在体内悄然渗透、蔓延,有一部分甚至渗入了他的数据存储核心,在里面烧蚀出大片大片的坏道,越来越多的记忆正在变成无法读取的乱码数据。
越来越多的记忆正在丢失。
那些闪回的记忆文件,最终定格在了一个空旷的房间中。
那是一个看起来像是研究室的地方。
四周都是简单而坚固的合金墙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激动而又紧张地看着他,然后露出了兴奋的欢呼。
“试验机启动成功了!”
“将灵魂电子化编码的方法可行!”
“接下来就是攻克批量制造和网络搭建的难关了!”
“这下人类有救了!”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开启视觉传感器所看到的画面。
而众多研究者中,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斯文青年走了出来,来到他的面前朝他伸出了手。
“欢迎回来,实验很成功,你的灵魂已经完美转译成了电子编码。恭喜你,今后,你可以继续为了你的理想……为了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而奋斗了……”
虽是恭喜,但斯文青年眉头紧锁,语气听着也有些低落,仿佛是在为什么事情而忧愁着一样。
理想?
初生的电子意识迟疑了一下,这个词语在他的数据处理器中反复回荡,很快存储核心受理了关联访问的请求,一大段记忆既熟悉又陌生的记忆浮现在眼前。
他想起来了。
过去自己,当自己还是‘人’的时候,心中所怀揣的,真挚而又纯真的念头。
希望世界和平。
希望所有人都能幸福快乐。
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可将灵魂转译成了电子化编码,被放置在钢铁所组成冰冷、死寂的身躯内的他,已经再也无法理解当初自己还是‘人’时,怀揣这些理想时雀跃澎湃的情感了。
而今天,自这个意识诞生起已经几十年之久的今天。
他好像有些能够理解自己还身为人时心中所怀揣的情感了。
只不过,好像有点晚了。
对不起……我能力不足……我没办法救你们……
愧疚。
如果我能做得更好的话……
悔恨。
如果让亚历克斯来做这些的话,肯定做得比我好的多了吧……
雪花噪点逐渐覆盖了视野,随后一黑彻底关闭了视觉传感器,最后的视觉也被剥夺了,只剩下听觉传感器还在艰难运作着。
最后的最后,他听到了好友的声音。
“辛苦你了,好好歇会吧,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