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若水还未至酒醉,可意识有些混沌,眼眸转动之间也有些迟缓,惊见他的手已在眼前,那布满刀茧的手曾经轻抚过她的脸庞,粗砺的触感如同昨日一般清晰。她的目光沿着他垂落的大袖一路往上,直视他那双凌厉的眸子。岁月已然磨平他的棱角,如今他的眼中只剩帝王威仪,再不见那份霸悍强硬。眼角不知何时,已爬满疲倦的皱纹,才三年不见,他却像是老了十岁。只剩下刀裁的眉峰一如往昔,薄唇紧抿,叫人无端猜测他心中所想。
此时此刻,他又在想什么。
她慌忙叫停自己的思绪,瞥见他已然抓住自己面纱的手,白眼一翻,装醉倒在案上,扫落空瓶一地,碎玉般的声响,惊扰了屋外众人。
庞统首当其冲,抽刀前来护驾,却见只是有人酣醉,碎了一地酒瓶。
杜恪辰脸色铁青,喝道:“谁让你进来的?”
庞统不明就理,回道:“末将……公子不善饮,末将怕公子酒醉,才……”
何风只到声响时,松了一口气,他猜出必是钱若水的解围之法,不慌不忙地前来圆场,“公子见谅,我家大当家不胜酒力,改日再与公子商谈要务。洛阳城还有不少可供玩乐之处,我已命人备下车马,可随时任公子差遣。至于大当家的,就先带回去醒酒。”
杜恪辰眼睁睁地看着何风熟练地把钱若水背起来,神情自若地走出去,她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如同一滩烂泥般任他摆布。
他的脸色更是阴云密布。
何风其实是无奈的,他不能不把钱若水带走,要是把她留在杜恪辰跟前,那面纱随时都有可能被揭开,谁来收拾这个残局?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把钱若水带离。不能让杜恪辰认出她来,以免再生枝节。
夜风如刀子般滚过她的脸颊,瞬间清醒。
入目是星辰闪烁,上弦月挂在天边。
她闷声道:“他纳了那么多的后宫还不够,一出来看到女的就撩上了,难道是世家女见多了,想换换口味。”
何风气结,把她从背上扔了下去,“你能不能争点气?”
钱若水屁股着地,疼得直抽气,坐在地上没有想起来的意思。她就这样抱着膝盖坐着,眸中生出微芒,声音执拗得让人心疼,“我就是想看看他,这也有错吗?”
何风伸出手去,“你没错,我错,行了吧?”
钱若水借着他的手起身,掸去身上的尘土,“真的回不去吗?”
何风叹气,“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可你想想,一旦云氏正名成功,或许你还有一线希望。可这个希望是,朝堂上没有人计较你曾嫁冉续的事实。你已经走了无法回头的路,当初你该为自己留条后路,也不至于今时今日你连回去的机会都没有。”
她沉默了许久,终是灿然一笑,似身后满天星辰,与月齐辉。
“我只是太过想他了,一时没控制住。”
“你总是没控制好,在山庄无人管你,你想怎么疯都无事。可在他面前,你最好小心点。他是一国之君,心思莫测,他会在识破你的身份之后如何待你,谁也不知道。”何风不得不提醒她,她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往日情爱固然比海深,可时光已逝,君心最是难测,不能赌上云氏的未来和她所作的牺牲。
“走吧,回山庄吧,平安还在等我。”
“平安等你?你是真醉了吗?是谁在他周岁的时候,就让他独自居住,你住在山庄的东侧,而他独居于南侧。”
钱若水愤愤然地看着他,“何风你要不要这么直接?他好歹是我儿子。”
何风耸耸肩,召来跟随的马车,把她塞进去,“赶紧回去,后面的事我来应付。”
钱若水不依,“让我明日再见一回吧?”
“不行!”何风强硬地拒绝,“快回去。说不定他明日会到出云山庄,你还见还不容易吗?”
“不一定了!”
钱若水依依不舍,可还是默默地进了马车,任泪水成行,哽咽难言。
何风隐约听到她的哭声,无奈地摇头,回去向夏辞西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