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剑横空,剑吟如龙。
肉眼可见的气势宛如风浪,裹挟着丝丝缕缕的明亮灌入黑暗无边的长空,在刺入乌云的一瞬间,好似就连天地都在此刻随之静谧,又有分明可见的虚无涟漪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出去,然后在肉眼看来,这座天幕就好像是突然恍惚了一瞬,紧随其后,厚重的乌云就突然变作圈圈层层,仿佛静止不动的涟漪印在天空,明暗错落,投下条条光柱,给这晦暗已久的城市带来了新的生机。
“众鬼听令!”
“在!”
不仅仅是城中恶灵,就连荒山上的众多鬼物,也都随之肃然起敬。
就像水中鱼虾遇见蛟龙大蛇,林中走兔遇见饿虎熊罴,那是某种发乎于灵魂最深处的深切敬畏,也是某种源自于天性与规则的完全压制,无论内心想法究竟如何,至少在行为方面,容不得半点儿反抗与反驳。
这安静的城市里面,突然热闹起来。
一只只鬼脸恶灵从各个角落钻出黑暗,密密麻麻冲上高空,向着这座东部荒山蜂拥而来,宛如一场盛大的潮水,顷刻间便占据了整个天空。
它们像是前来朝拜的信徒,没有了往日里的嘻嘻哈哈,更不敢于吵吵闹闹,而是虔诚肃穆地望着那位剑势通天的王。
华夏地界共有十三鬼王,它在这片土地上流传已久,就好像是纵观整个华夏,鬼王也才只有一十三位。
可这到底也不过是用来安抚平民大众的一个说法罢了。
自欺算不上,欺人才是真。
就像近几日间,叶知秋在某次与周尧的闲聊之中,就曾提到这个问题,按照对方给出的说法,别处如何暂且不知,但在华夏地界,与其说是十三鬼王,倒不如说是十三鬼城,而若真要计较鬼王的数量究竟多少...
周尧没有说出一个准确的数字,而是用了另外一种相当暧昧的说法——至少要比人族中的炼虚强者,多出一倍不止。
这也大抵算是自古便有的通病。
叶知秋眯起眼睛,仰着脑袋看了片刻,忽然出声问道:
“这是何意?”
鱼红鲤笑道:
“就当做是奴家补给你的聘礼罢。”
后又补充道:
“早先送去福利院的那些聘礼,都是雪姬帮忙准备,奴家却未花过任何心思,想想似乎有些不妥,怎奈何此番出门虽是盛装打扮,却无长物在身,便只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以讨叶郎欢心。”
叶知秋听完咧咧嘴,腹诽不已。
讨我欢心?
说得倒是好听,冠冕堂皇,你若真想讨我欢心,倒不如立刻收手打道回府,老子果断敲锣打鼓放鞭炮,就算是自掏腰包举办一场欢送会都行,只求你赶紧滚蛋!
可这些事也就只能心里想想罢了,鱼红鲤到底贪图什么,他又并非不知,虽然并不清楚鼎炉体质到底能给这个女人的修行带来多少裨益,但见到她如此这般大费周章,就算是用屁股去想,都知道会是极其可观。
又能如何?只不过是叹上一声,时也运也命也。
叶知秋双手插兜,低头撇嘴不说话了,百无聊赖地用脚尖拧着红毯。
老周脸上也没有任何喜悦之情,反而是望着远处恶灵汹涌如同潮水一般蜂拥而来的景象,眼神凝重。
许久之后,周尧方才收剑而归。
但鬼脸恶灵却还源源不断地向着这边迅速涌来,铺天盖地,密密麻麻,一眼望去尽是形形色色各种狰狞的面孔。
叶知秋抬头望了一眼,突然间眉头一皱,注意到很远处的其中几只鬼脸恶灵,许是因为太过拥挤的关系,竟然像是几颗水珠一样,在被挤到某个极限之后,就很突然地融成一体,变成了一只体型更加庞大的恶灵,并且同时拥有数张面孔。
甫一成型之时,这些面孔还在它那好似水珠一样的身体上摇曳晃动,过了片刻这才慢慢稳定下来,连同这些面孔上因为适才太过拥挤而表现出的痛苦之色,都随之变成了某种令人倍感森然的诡笑。
不止一处。
这漫天都是的密密麻麻的鬼脸恶灵之间,不少地方都有类似情况的出现。
叶知秋皱了皱眉,微微侧脸瞥向一旁的老周。
却见后者注意力正放在号令群鬼的周尧身上,似乎是并未察觉那些恶灵当中发生的变故。
反倒是一旁的鱼红鲤,与正气势通天的周尧,甚至就连后方百鬼中的许多阴鬼魔怪,都正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那些不知为何竟会出现这种变故的恶灵。
鱼红鲤突然轻笑一声。
老周顿时皱起眉头,随即舒展开来,从屁股底下的椅子旁边捡起自己之前放下的酒瓶,笑呵呵道:
“鬼王殿下这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说出来让我也跟着开心一下?”
鱼红鲤瞥他一眼。
还未说话,叶知秋就突然讥笑一声,插嘴说道:
“她在笑你是个眉毛底下那俩窟窿眼儿只能用来喘气的瞎子。”
鱼红鲤眨眨眼睛,盖头面纱之下嫣然一笑,并未计较。
老周看了叶知秋一眼,有些莫名其妙,却见他一阵左顾右盼之后,就冲着某个方向抬起下巴,作为示意。
莫名其妙。
老周一脸狐疑地顺着叶知秋示意的方向抬头望去,仔仔细细看了片刻,这才突然脸色一变,豁然起身。
就连椅子都被腿给撞倒了。
鱼红鲤头也不回,稍稍仰头望着远处几只恶灵在拥挤之下,因为其体内某些原本并不属于它们的东西,而被迫融成一体的诡异画面,嗓音轻柔道:
“周尧之前还与奴家说过,叶郎似是已经破罐子破摔,可如今看来,却言不符实。”
“没什么言不符实的,我确实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只不过是我觉得这事儿没什么隐瞒的必要,毕竟早晚都会有人发现。”
叶知秋走上前去,将那歪倒的椅子扶了起来,然后大落落地一屁股坐在上面,翘起二郎腿,双手垫在脑袋后面,撇着嘴道:
“更何况之后的事情也跟我没什么关系,就当做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说到最后的时候,叶知秋的声音已经若不可闻。
鱼红鲤回眸望来。
但他却很快就调整好了突然低落下来的情绪,察觉到鱼红鲤正望向自己,便抬起头来,冲她咧嘴一笑:
“怎么样,是不是被我伟大而又真诚的人格魅力感动到了,打算放我一条活路?”
鱼红鲤回以轻笑,并不作答。
叶知秋没好气地翻个白眼,把头扭向另外一边,嘴里好一阵嘀嘀咕咕不满怨怼。
还时不时地偷看一眼鱼红鲤是什么反应,见她确实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面理会自己,只得无奈作罢。
...
南域。
明明已经临近正午,可南域这边却与东域没甚差别,天上的乌云盖了一层又一层,黑暗浓重,遮天蔽日,不见寸光,直到前不久的一道虚无涟漪席卷而过,这座城市才终于因为乌云横断变作那副圈圈层层的模样,重新光亮起来。
然后就有一场阴雨,被寒风卷袭着淅淅沥沥地下了下来。
阳光福利院。
顾绯衣仍是穿着那件已经洗到发白的睡衣,正站在二楼某个属于她的房间外的阳台上,默默抬头望着这场明显有些不同寻常的天气异象,以及空中那些密密麻麻正从远处一掠而过,朝着东方迅速远去的无数恶灵。
尽管感受并不是那么明显,但那好像是源自于灵魂深处的悸动,确是因为鬼王的气机,它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瓷碗,无边无际,少说也得扣住了整个北城。
东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绯衣眉关轻蹙,心里莫名地有些悸动不安,就好像是心脏突然被什么东西吊了起来,跳动之间摇摇欲坠,令人慌乱。
咚!咚咚!
房间里传来敲门声。
“进。”
已经有些年头的房门在被推开的时候,发出吱嘎一声,李太子鬼鬼祟祟地把脑袋探了进来,瞧见阳台上的顾绯衣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姐头,我能出去玩不?”
“嗯?”
“呃...就是,我在学校里的一个朋友,说闲着也是闲着,然后前两天的夜里就偷偷溜了出去,在街上那家电玩城里搞了一台游戏机回去...”
李太子吞吞吐吐地说完了过程,这才讪讪一笑走进屋里,挠着头道:
“你看我都已经在家憋了这么久了,每天除了在院子里面练拳就是在屋里蹲着,暑假作业都已经被我全部写完了,实在没有别的事情可做。然后我那个朋友吧,住的地方也不是很远,就在后面那条路上,所以我想...我想...”
顾绯衣沉默片刻,头也不回地问道:
“什么时候回来。”
李太子立刻站得笔直,抬起一只手后竖起四根手指,神情严肃道:
“明早之前肯定回来,我发四!”
顾绯衣又沉默片刻,这才点点头道:
“去吧,别跟张妈妈说。”
“不说不说,我保证不让张妈妈担心!”
“还有,”
顾绯衣转身回去屋里,在床边的书桌跟前坐了下来,顺手拿了本书放在面前。
“仅此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