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墨痕站的位置很巧,她稍稍踮一踮脚,就勉强能看见自己的屋子。她四下一望,就看见后头还有几个差役,押着一个浑身抽搐的犯人,一边呵斥,一边盘问住户。
原来那犯人被人供出了曾目睹卫家的蒸汽铜车碾了人的事情,此刻正带着差役指认其他的路人。
这伙人走到了余墨痕住的地方,几下便把门破开了。
余墨痕只能庆幸自己足够谨慎,没有回屋里去。
旁边那间屋子很快也遭到了相同的待遇,邻人被拖了出来。
差役厉声盘问起邻人白天的行踪,可那位邻人是个硬骨头,一向对齐人非常不满,此刻遭到差役们的盘问,理也不理。
差役立刻转头向被押着的犯人,道,“这个人,你当时见没见过?”
那犯人已经给折磨地快要疯了,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街上那么多人,小的哪里记得清啊!”
边上一个差役立刻就给了他一棍。余墨痕听得一阵肉痛。
那犯人极惨厉地嚎了一声,哭叫道,“我说!我说!”
“到底见没见过?”
“可能……可能见过……”
棍棒击打人体的声音再度响起。又是一阵惨呼,那犯人终于招认,“见过!见过!”
差役立刻动手捆束站在边上的邻人,要把他带回去问话。
邻人终于怒不可遏,高声喊道,“你们齐国人杀了人,还不敢承认吗?凭什么折磨我们图僳人?”
“别乱说话,”差役恐吓道,“小心割了你的舌头。”
“杀人犯就是杀人犯!”邻人头一扬,道,“齐国人的狗,禽兽不如!”
一把刀立刻穿过了邻人的身体,他倒在地上,失焦的双眼大睁着,正对着满面怒容的差役。
余墨痕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有个人却替她叫了出来。
余墨痕惊慌地看去,原来是阿鹏夫妇俩已经回来了。阿鹏的老婆已经吓得瘫坐在地上,阿鹏冲上去一把按住她,一叠声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贱内没有见过世面……”
差役提着刀走过去,厉声道,“什么人?!”
阿鹏已经吓得快要倚在他老婆身上,“各位大爷,方才你们已经查问过小人。这位是贱内,她一整天都在王大户家里帮佣,这个时辰才回来的……”
“带走,去问王大户。”差役的声音斩钉截铁,余墨痕再次听到了阿鹏老婆的哭喊。
阿鹏无助地哭了起来:“把老婆还给我……我们是良民,不该去的地方从来不去……”
差役才不理会他的请求,只自顾自地指着余墨痕住的地方,道,“住在这里的人,你认不认得?”
“认得,认得。”阿鹏一边哭,一边哆哆嗦嗦地答话,“方才还见过。大爷要是肯把老婆还给小人,小人给你们带路。”
余墨痕又是惊愕又是委屈,这个人方才还一劲儿叮嘱她小心!
差役并没有接受阿鹏的条件,根本不提他老婆的事情,只逼问起余墨痕的去向。
棍棒还没开始招呼,阿鹏便老老实实地招了,连余墨痕的身份形象都一并和盘托出。然后一路哭喊着他老婆,带着差役,沿着之前陪余墨痕走过的路去了。
差役们满意了,又押着那崩溃的犯人查下一户去了。
余墨痕的两条腿都已经有些抖了。她紧紧咬着牙关,狠劲儿掐了一把大腿,警告自己千万别弄出响动。
她脑袋里一片空白,两只手互相掐了半天,才把自己掐得冷静下来。
她竭力维持着清醒的同时,心里竟然飘过了一点庆幸。
幸好她罔顾阿鹏一片好心,编了个去向蓄意欺骗;幸好她留意过这条排水道,能够这么虫豕鼠蚁似的躲起来。
她胆战心惊地蹲在排水道里,一动不动,反正她的腿也早就麻得没有了知觉。
后半夜下起了大雨,差役们才收了工,打道回府。饶是如此,余墨痕也不敢出去,凄风苦雨地躲了许久。
外面巷子里的居民互相都认识,平日里见面,也会相当友好地打个招呼,道几句邻里的三长两短,甚至同仇敌忾地偷偷指摘齐国人的统治……然而如今,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把余墨痕供出去。
图僳人与齐人之间经年不息的争端,一直虎视眈眈地盘踞在余墨痕身侧。这威胁无处不在,却放任了余墨痕太久,以至于叫她形成了某种天真的幻觉,误以为能够与之相安无事。
如今愈演愈烈的局势终于与无常的命运共谋,轻轻吹起一阵风,便将余墨痕彻底拖出了偷安的轨道。
四更天的时候,余墨痕摸一摸贴身藏着的几张银票,终于做出了决定。
她必须逃走。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