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香火还旺的时候,那女人每逢上元都来挂一盏灯,平日里初一十五也都会早早赶来朝拜。”小老头看一眼那纸灯,又道,“那女人每次过来,念叨的都是同一番话,说她这一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指望,只求神灵保佑她女儿平安长大,一生无病无灾无虞。既然写的是小施主朋友的名字,或许是那位朋友的母亲吧。”
余墨痕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老人家记性倒好。”
小老头道,“她毕竟将那些话重复了许多年。”
余墨痕又问,“那妇人姓甚名谁?什么模样?”
“她没有留下过姓名。”小老头比划了一下,道,“大约这么高,人一直很憔悴,鼻子左边有一道疤。”
“有可能,”余墨痕静静地眨了眨眼,道,“有可能的确是我娘。”
小老头看她一眼,领她回了正殿,拿出一本老旧的功德簿,道,“你的母亲每一次捐的香火钱,留的都是纸灯上那个名字。”
余墨痕接过功德簿,没有答话。
她抬起头静静看着那一排泥塑。塑像的人手工粗糙得很。身边站着众仙童的观世音,与围着一圈小鬼的阎王,看起来无甚区别,一样直眉楞眼,呆傻狰狞。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母亲这些年捐的香火钱,可够我在你庙里留宿一晚?不然,能给我一件干净衣服也好……”她说着,意识到这话不对,便顿了一顿。
她虽然不信神佛,现下有求于人,还是知道该收敛一下,“我也晓得那是给神灵的……我——”
她突然不知道怎么继续往下说。她怀里有几张保命的银票,可那些银票数额巨大,在这不知底细的小庙里贸然拿出来,怕是会招致危险。
她这么纠结着,忽然意识到,阿鹏那一番表现,已经生生把她的心防垒高了几层。
小老头正要回答,正殿里突然急急走进一伙儿人来。
其中一人满头大汗,一边甩手扇风,一边道,“姑娘,你们这里有没有水,能否给我们拿一点来?”
余墨痕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这人是把她当成在庙里做事的了。
她正手足无措,小老头把话接了过去,“屋里刚烧了壶水,你去拿来,顺便找件衣服换了。”
余墨痕听明白了,小老头这是答应了她之前的请求。她赶忙点头,就要往小老头之前的屋里去。
那伙人正排着队挨个儿拜神,中间一个粗眉大眼、肤色黝黑的姑娘听见他们说话,扭头看了一眼,惊呼道,“哎哟,这是怎么弄的?都湿透了。”
余墨痕站住脚步,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头发,简短答道,“昨夜淋了雨。”
那姑娘等得无聊,也没别的事做,随口关心道,“怎么这会儿还不换呀?”
余墨痕心道,跑路还来不及,哪有时间换衣服。她嘴里还是胡乱扯了个理由,道,“赶巧衣裳都洗了,一直没干。”
“昨儿下雨到现在,你那衣裳就是干了,肯定也潮得很,穿着铁定不舒服,”那姑娘皱一皱眉,道,“你不嫌弃的话,我这儿倒有几件。”
“喀律,”一个刚拜完观音的年轻人扭头呵斥道,“不要多管闲事。”
“头儿,你别乱发脾气,我可没耽误事,”名叫喀律的姑娘不服道,“反正这雨眼看着越下越大,咱们也不好继续赶路,总得在这儿耽搁一会儿的。借给人家应个急嘛。”说着,喀律又看回余墨痕这边,“喂,这位姑娘,你要是不要?”
余墨痕也觉得这姑娘热情得过分了。然而她这一身湿衣服裹着实在难受,也只好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喀律几步走到殿门边上,开始翻找之前搁在那儿的包裹。
余墨痕这才注意到,这伙人像是要出远门,包裹格外厚重结实,里头不知道装了些什么。喀律翻找的时候,不断传出金石碰击之声。
难道是什么兵器?余墨痕这会儿几乎是个在逃的犯人,对官府的兵器格外敏感。
她面上装着不动声色,偷偷瞄了几眼,突然瞅见,喀律随手拨开了一个器物。那东西形似锄头,只是尖头锋利单薄,如同一把带齿的利刃。
余墨痕确信,自己从前在讲武堂翻那些古旧图谱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个样式。
她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突然捉到了一点灵感——这东西,莫不是冰川、雪山之中才会用到的飞鹰镐?
喀律这时已将衣裳翻了出来。余墨痕接过来,谢了对方,小心翼翼地道,“敢问,你们这大包小包的,是要往哪里去啊?”
她一边问,一边小心地看了一眼那个一脸冷硬的“头儿”,生怕对方发起脾气来,连她这个多事的陌生人都要呵斥。
“翻蚩鲁山主峰。”喀律答得极爽利。
那个“头儿”倒也没搭理她,只是不声不响地继续拜神。
余墨痕这个不信神佛的人,此刻也难得生出了一点发自于喜悦的冲动,几乎要跪下去拜一拜。
她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