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墨痕毕竟跟涂廉他们厮混了许久,多多少少掌握了一点这些商队的逻辑。听老板这么一提,余墨痕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立刻明白了为什么他会被称为“老板”。
掌控了千岁金,便掌控了所有的国家(注1)。在千岁金远超普通燃料的动力支持下,大齐帝国拥有偃甲装备的军队,在战场上已经处于不败之地。而自从偃机从权贵的堂前驶入寻常百姓家以来,千岁金近乎神奇的效果被大众所知,很快便几乎成为了硬通货。
这种神秘的燃料,不仅仅是图僳人从古至今所崇拜的大地的血脉,也不仅仅是维持着偃甲和偃机运转的“蕴行金脉”——它简直已经快要构成大齐帝国的经济命脉。
官府自然要亲自垄断,号称官营,硬是将这条命脉收入手中。
然而利之所在,人共趋之。平民私自贩卖千岁金固然是重罪,但为利而舍生忘死者,历朝历代,难道少见?私贩猖獗,刑罚亦不能止。
更要命的是,大齐帝国自身虽然也产千岁金,矿藏却并不能称得上丰富。
大齐帝国之所以能掌控千岁金,靠的是周边各国难以望其项背的强硬技术,有本事将性质暴戾、一点就着的千岁金管束服帖,加工得更加稳定高效。因此,从前大齐帝国还没攻下盛产千岁金的一众蛮夷之地时,对方只需斩断千岁金的流通之途,便能叫帝国吃上不少苦头。
而今这些地方虽然收归帝国,比如蚩鲁山一带,矿区位置相对集中,并且距离帝国腹地甚远。这于管控而言,当然方便;运输起来,却是天大的麻烦。
于是千岁金的经营,就从官府的绝对控制,逐渐放宽成了官收官销。
有本事挖出千岁金的人,只要肯上缴官府,官府也乐得白赚一道利息;若是不肯,则要看挖出的那点千岁金是否入得了官家的眼。
反正,就算真的有人打算靠着千岁金占山为王,在帝国偃甲军足够碾压的实力面前,也不过是个笑话。
所以,老板要卖千岁金,最保险也最长远的做法,就是卖给官府。
然而,面对帝国垄断式的管控和压榨,要谈出一个不叫卖方黯然放弃贩卖千岁金这条路的价钱,自然是难上加难。
这位看起来浑身上下都透着沉稳的老板,在这件事上,却出了一个奇招。
余墨痕亲耳听见了,他说的是“雪山中出产的千岁金”。
雪山中是否真的能够出产千岁金?
以余墨痕近几日的经验,恐怕答案仍是未知。
毕竟,就连长期在山中出入的“老马”丹桑,都只知道有一片盛传埋藏着传说中沾了仙气儿的千岁金,他自己却绝对没有见过——但凡那雪山脚趾边的村庄里有任何一个人在山中发现过千岁金,近水楼台先得月,山民们绝不会仍以做“老马”这种拼命而廉价的方式谋生。
但人们是否仍然认为雪山中有千岁金,并且还相信这种特殊的千岁金很有些神奇之处呢?
余墨痕从小到大,听过的这类传说,简直不要太多。
即便已经有像丹桑、涂廉他们这样的人,有本事走上蚩鲁山的顶峰;但雪山和人的较量,仍然是雪山占上风——多少人前赴后继,连命都留在了雪山之中,而山却依然在那里(注2)。
所以,雪山那种神秘而致命的吸引力依然存在。而对于山中的千岁金、或者别的什么产自雪山的玩意儿来说,只要雪山的吸引力仍在,这些东西的神奇和特殊之处,就不证自明。
即便这千岁金与山下的矿藏没有什么两样,采金、加工、炮制这一路工序中有那么多不确定的因素可以归咎,谁又会去质疑据说被神仙折腾过的千岁金本身?
余墨痕相当肯定,老板的奇招,就是借助官府压榨利润的体系,将这千岁金的产地流传开去。
反正,过了西凉官驿,商队就上了官道。到时谈个合适的价钱,将这名气渐大、也逐渐烫手的神奇千岁金甩手丢给官府,这桩买卖便做完了。
至于这支队伍从蚩鲁山的雪峰上带下来的千岁金,是否真的原本就产自雪峰,又有谁会拼上性命亲自去追究?
余墨痕心下正颠三倒四地想着这些事情,前方忽然出现一条岔道。
或者,应该说他们走的才是岔道。因为,前方叉出来的那一条,才更接近官道的样子。
分岔口上,已有些马车等在那里。
老板就道,“小张、小丁,带着货跟我去西凉官驿。”他又拍了拍一向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得力手下的肩膀,“二弟、三弟,侄儿子,还得劳烦你们再钻一趟山林。”
余墨痕本以为老板是要坦坦荡荡地从西凉官驿过的,现在突然来了这一出,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细声细气地问道,“那我……跟着哪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