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全是为了千岁金的事……凭之希望你能尽早做到他的位置,所以打算让你尽快熟悉他的工作。”凌艾笑了笑,“凭之这个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把偃甲之学应用到真正的战场当中去。他不仅是最有才能的人,也是最适合做这件事的人。”
余墨痕不明所以,“什么叫‘最适合做这件事的人’?”
“战争不只是沙场上的胜负,朝堂上明里暗里争执也从来没有停歇过。偃甲军队是国之重器,也是朝中诸多势力争执的因由。做得好谁都想抢功,做不好谁都不想担责任。”凌艾说起这些事情,就如同说她自己的家事一般自然,“刚巧出现了元凭之这个人,他有本事却又没背景,跟朝中的诸多势力都没有特别直接的关系,刚好可以给推到战场上去,一天到晚捧着这只全帝国最烫手的山芋。”她是见惯了这些事情的人,语气里却也显出了几分唏嘘,“这些年来,凭之也实在是辛苦得很。不过,将来辛苦的就是你了。”
余墨痕的手指又不禁动了起来,“所以,元将军把我举荐到机枢院来,就是为了……为了……”她实在不想承认,元凭之居然一早就打算把这些烫手的山芋全部丢给她。可是想起这一路的遭遇,她连声音都抖了起来,“假如我真的有那么重要,元将军之前为什么对我那般不闻不问……我为什么……我差点都没有能进机枢院……”
她的情绪几近失控,但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计较些什么。
机枢院最初通过余墨痕的申请的时候,只给她寄了一张信报;这张很多事情都没有说清楚的信报,连同之后许多件余墨痕无法获知全部状况的事情,一起把她逼上了一条极其难走的路。
余墨痕最后能够活着到达帝都,运气简直要占上大半的功劳;另外一小半,大概是坚持想要来到机枢院的决心。
按照余墨痕从前的看法,不管这一路如何辛苦,最终的目的终究还是达成了,那就已经很好了。
毕竟,人的际遇,很多时候是无法归咎于任何人、任何事的。
可是凌艾所说的话,却让她难过极了。
她当然不希望元凭之被人推出来当靶子,可她也同样很难接受,元凭之待她这般好,原来只是为了让她替他当个靶子。
凌艾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开了口。
“有些事情,凭之或许没有考虑周到。但是他这个人,我想你也大概清楚——但凡是他能做到的事情,他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余墨痕闻言,深深吸了口气,冷静了一点,才开口道,“我听说,元将军亲自督送了去西凉官驿的泛日鸢。”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来。
难道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她还想告诉自己,元凭之为的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会说图僳话的预备役;他一番良苦用心,多多少少也为她考虑过?
“西凉一带没几个通过申请的预备役,帝都本来是不打算派泛日鸢去的。”凌艾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楚,“是凭之他好不容易从战场上回来做述报,得知了此事,强行排出一班泛日鸢,亲自督送到西凉去,为的就是把你平安接来。”她说着,轻轻地叹了口气,“却不知后来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两个还是错过了。
余墨痕那点小小的心思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却还是有些失落。
“不仅如此,凭之因为最终要把你带进这一趟浑水里,心里一直抱歉的很。他跟我们说过,在你没有来到帝都之前,无论你做什么,他都绝不会干涉,绝不会调查,一定会给你足够的自由,给你转身的余地;不论将来有多么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做,都必须等你真正通过了入院试、正式进入机枢院才作数。”凌艾道,“你也知道入院试考察的是什么——只有经历过那些,并且真正认同机枢院所做的事情的人,最终才能够入院的。”
余墨痕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她也不由苦笑了一下——若非元凭之这一番好意,她这一路上,或许就不会经历那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辛苦。
“这条路,的确是凭之想让你走的,但他也并不希望违背你自己的意愿。”凌艾的声音很平淡,却也很温和,带着她常有的那种令人宽慰的语调,“他终究是一片真心实意,还请你莫要生气。”
“谈不上,”余墨痕慢慢地冷静了下来,“我刚才的确有点难过……不过我已经想明白了。不论是谁,想要实现自己的愿望,总得付出一些代价。我原本就希望能够投身于偃甲之学,元将军所做的,只是给了我一个机会罢了。”
她抬起头,对着凌艾笑了笑,“要不是元将军当年把我从苦海里捞上来,我现在恐怕还在哀葛那个又小又穷的地方打杂。这份知遇之恩,不论背后有什么理由,我都当涌泉以报。”
“我没有替凭之撇清的意思,凭之也绝对没有过以恩相胁的想法。”凌艾轻轻地叹了口气,她那双很明亮的眼睛再一次望向了余墨痕,“这件事情上,凭之难辞其咎,我也算是他的帮凶,或许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但我们总还是希望你心里能好过些。”
余墨痕上一次听到凌艾用这种语气说话,还是凌艾那个叫做菖蒲的歌女妹妹对着他们发脾气的时候。
凌艾岂非已经揽下了太多本不该由她来承担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