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墨痕很吃了一惊——那伏在蒙面人背上的女子,竟然就是锦娘?
“我本来也只是送阿锦回来。你不必担心。”那蒙面人的语气依然很平淡,“我没有忘记旧事。如果不是情势紧急,也不会再来这个地方。”
“失去了前辈,对于机枢院来说,实在是惨重的损失。家父和我都很痛惜。”凌艾的声音平静得没有温度,“但是事已至此,还请前辈速速离去,不要再生事端。”
“也罢。”那蒙面人说着便将锦娘轻轻放下,然后退回了洗箭池中,“你要是愿意的话……还请你好生照顾阿锦。”
到这个时候,余墨痕才终于想起来在哪儿听过蒙面人那把特殊的嗓音了。
“……老孟?”
余墨痕还没能成功地把哀葛那个莳花种草、冲茶养猫无一不会的老仆跟眼前这个蒙着脸的入侵者联系起来,老孟就已经消失了。
来时无影,去亦无踪。
洗箭池的水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迅速将水位恢复了原状。
齿轮和撬杆重新转动,地下深处熊熊燃烧的千岁金产生的力量拉动着无数根链条,将小摘星台周遭的机关尽数恢复了原样。
余墨痕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此刻,除了地上仍然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的锦娘,只有几圈以某种规律排列的弩箭,以及洗箭池前仿佛只是碰巧溅出来的几滴水迹,无声述说着方才的一切并不是一场诡秘的迷梦。
凌艾轻轻叹了口气,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察看锦娘的情况。
看她检查锦娘时的架势,至少学过一点基本的医术。
“还好,只是晕过去了,”凌艾示意余墨痕走出来,“我在这里照顾她。你一个人去找老陆先生,可不可以?”
“好的。”余墨痕拔腿正要跑出去,脚下忽然一停,道,“可是,师范他不是应该还在八部筹算之会上……”
“你到衍芬堂去,跟能找到的兰台秘书说……”凌艾顿了一下,“‘水鬼’。”
“‘水鬼’?”余墨痕听得一呆,“就这两个字?”
“对,就是‘水鬼’。这是个代号,能够代表很多事情,足够让兰台秘书去通报了。”凌艾说得很快,也很清楚,手中的动作也没有停下。
凌艾对机枢院的一切都熟悉得像是自己的家,她手脚利落地找出了针砭等等余墨痕从来没有在小摘星台边看见过的事物。
看来,她对于医术的了解绝对不是“基本”的程度,简直已经是个真正的大夫。
余墨痕相形见绌,只觉得稍微跑慢一步都会坐实了自己是个废物。
凌艾说的没有错,衍芬堂通传消息的速度也很快。陆谌赶过去之后,就没有余墨痕什么事了。
使用代号的一个好处是,传话的人不会知道太多情报。所以这件事情,也就没有在规格不小的机枢院流传开来。
只是自那一天起,凌艾和陆谌都忙得很;衍芬堂不见了从不缺席的凌大小姐,陆谌那间永远贵客盈门的小室也掩闭了许久。余墨痕见不到朋友,也见不到师范,只好一个人照常埋头苦干,全副心思都用来对付那些一直叫她云里雾里的深奥知识。
她在机枢院呆得久了,和所有人熟悉起来之后,越发被自己的无能所折磨。
自己没能耐已经是铁打的事实,人家贬低起她来有理有据,倒也没什么;这种时候,余墨痕最怕的其实是有人夸她——面对凭空捏造的礼貌性夸赞,她恨不得比对方还尴尬。
机枢院的人们,就天天让她尴尬。
每个人跟她这样一个样样都垫底的人打招呼的时候,都会给出一个格外灿烂的笑容,甚或夸一夸她那毫无可圈可点之处的工作。每到这个时候,余墨痕简直能看到对方脸上的每一道褶子里都有一行字呼之欲出——我没有冷落你,也没有不理你,我的责任尽到了,你赶紧滚吧。
余墨痕一个人过了好些年,天天提醒自己注意学习察言观色,其实只学会了从别人眼睛里看到一个千疮百孔的自己。
至于说别人怎么个想法、怎么个感受,那都是别人的事,跟她这只白眼狼半点关系都没有。
她既然这样想,也就只好拼了命地继续追赶,只希望她再次见到那种笑容的时候,能够心安理得一些。
就连老孟为什么会带着锦娘出现在机枢院这个巨大的疑问,都被余墨痕抛在了脑后。
她毕竟是个不喜欢多事的人,并不希望因为一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一份乍起的好奇心,就毁掉牺牲了许多东西才换来的前程。
直到有一天,活过来的锦娘出现在了余墨痕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