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凭之闻言,明显愣了一下,才缓缓道,“微臣长年身在机枢院中,不敢妄自打听王爷家事。不过玢豳郡主的美名,微臣倒也有所耳闻。”
“那便好极了。”荣亲王笑道,“我已请示过皇兄,有意将玢豳许配给你。这道旨意,你可愿意接下?”
人人看向元凭之的眼神都是艳羡,余墨痕却听得心惊。
她原以为帝都与哀葛有多么不同。却原来,即使是玢豳郡主这样的天之骄女,谈及婚姻之事的时候,也要把自己降格为一件喜上加喜的贺礼,交由自己的亲人商议合谋一番,最终选择赠送给这个据说各方势力都想拉拢的朝中新秀。被凌艾称赞为“很有些胆色”的玢豳郡主本人,竟也全然一副含羞带喜的矜持情态,看来对即将收下自己这份贺礼的人选相当满意。
余墨痕心中慨叹,却也只能默默饮下面前半杯苦酒。
她没打算去猜元凭之的回答。
她也的确是猜不到的。
只见元凭之收敛了笑容,整顿衣衫,拱手长拜,道,“承蒙王爷厚爱,微臣感激不尽。只是微臣已有妻子,断然不可委屈了郡主。”
此言一出,不仅余墨痕蓦然呆住,简直满座皆惊。
看来谁都没有听说过,元凭之居然已经娶了妻子。
荣亲王愕然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况且,你的卷宗上,难道不是写着尚未成家?”
元凭之从容答道,“微臣家事,不敢张扬。况且微臣上月才娶了妻子,虽然请机枢卿大人做了见证,但上报的流程还未走完,吏部的卷宗想必也是因此尚未更新。”
他说着便向凌艾递了一个眼神。凌艾心领神会,立刻点一点头,“你我毕竟是同乡,又是旧识。家父出面主持你的婚事,也是当然的。”凌艾这话一出,元凭之那未经吏部确认的婚事便有了依凭,旁人再无置喙的余地了。
余墨痕心里却更加疑惑了。
上个月,元凭之还在雎屏山平匪。作战途中竟然娶了妻子,她怎么一点都不知情?这事且不论,凌艾方才说,她父亲亲自主持了元凭之的婚事。可是战场那样凶险的地方,机枢卿又怎么会亲自前往?在雎屏山期间,余墨痕根本从未见过凌竟丞。
“这不可能!”玢豳郡主显然也对平匪的事情有所了解。一个深陷于恋慕的女子,大多是不肯放过意中人任何动向的。她一朝梦碎,急得泫然欲泣,眼里仿佛要滴出血泪来。她已顾不上礼数,抢言道,“上个月……上个月,你不是还在雎屏山平匪吗?”她看一眼余墨痕,道,“你不是和余小都统一起,在雎屏山平匪吗?”
余墨痕一愣,不明白这事怎么就突然扯到了自己身上;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玢豳郡主情急失措,恐怕只想求一个反证,哪怕这反证根本已经无用。
余墨痕心道她一个小人物,居然能让玢豳郡主记住姓氏、军衔,实属不易。想来,或许也是因为平日里跟元凭之走得太近,才引得这位郡主特意关注吧。
然而事已至此,余墨痕心里如何难过,也要先保下元凭之。
在雎屏山的时候,元凭之统共只以“去嘉沅江办事”的理由,从她眼前消失过那几天;倘若他当真娶了妻子,也只能是那几天发生的事。
现在想来,元凭之当时的确做足了工夫,他明确地和主帅商议过归队的时间;他能去嘉沅江,也是因为他提前将对付琼门商会的事情托付给了余墨痕和卫临远。这几步决策,不仅使得他个人的暂时消失完全没有影响到镇南军,甚至还加快了截断千岁金暗流的速度。
但元凭之毕竟没有把前往嘉沅江的事情上报到军中。这事说小可小,说大可大,若是叫荣亲王和玢豳郡主拿住,将来恐怕对他多有不利。
余墨痕深深吸了口气,起身行了个礼,便笑道,“我还说呢,战事平定后,元将军没有乘坐第一只泛日鸢回帝都,偏要多等些时日,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一边说,一边暗自庆幸元凭之在雎屏山的时候还只是个牙将,根本没有资格第一批返回帝都。她故意只说时间,不说地点,一方面给元凭之留出一个相对好解释的空档,一方面把这番言辞归结为个人猜测。至于玢豳郡主是认为她刻意隐瞒,还是意会为余墨痕和元凭之原来不算太熟,那都无所谓;反正她这番话说得模模糊糊,只求将来有人再问起此事时,元凭之能圆过去。
凌艾和余墨痕双双作证之下,事情已成定局。玢豳郡主难过至极,寻了个理由便匆匆离席;荣亲王面子上虽然挂不住,但此事毕竟得了他的好友机枢卿主持,他也不好再干涉,只又将其他几位奔赴过战场的偃师嘉奖一番,强行将局面挽回。反正在座的都是擅长转圜之人,人人乐得淡忘此事,权当送荣亲王一个人情。
这场尴尬的宴会顷刻间便恢复了之前火树银花的热闹喜庆。唯有余墨痕心中郁结,又无人可诉。于是她将所有的情绪,全部都交由食物来处理。她吃得肚皮滚圆,毫无风度可言,旁人或许只当她是没有见过世面。
其实又怎么没有呢?
对于余墨痕而言,结识元凭之,就是人生中最大的一个转折,在那之后,她经历过了多少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