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余墨痕飞来的圣女却仍是一脸不容侵犯的严肃,她皱一皱眉头,便朗声问道,“怎么回事?”
坐在地上施法的圣女们还未答话,对面的男人们已经按捺不住了,张口叫喊道,“这些日子以来,附近的贞烈牌坊尽数一一倒塌。就连我们宝河村的村正家新建的一座牌坊,方一落成,居然也塌了。是不是你们偷偷拆的?”
这话一出,这帮人身上原本就呼之欲出的怯意便彻底藏不住了。
余墨痕在这一带住了有些时日了,知道村人们平日骂起街来是怎样一副凶悍,若是当真有底气,绝对不会是这副委委屈屈的模样。想来,这群平日里从来不把女人放在眼里的男子,此刻虽然愤怒,却也对这些圣女有所畏惧,没敢立时造次。
余墨痕原先见他们手中高举着种种沉重的农具,还以为这帮人虽然看着怯懦,一旦斗起狠来,没准会把玄女祠拆了;现在看来,不过是摆摆阵仗。这些武器真正的用途,恐怕只是给自己壮胆罢了。
不过她也没有想到,这伙人来势汹汹,所为的居然是贞烈牌坊这种东西。哀葛虽然也强调女贞,但图僳人的习俗文化终究与齐人些区别,一方面物资贫瘠,一方面根本没把女子当人来看,因此不管是多么贞烈的女子,都不值得人们立碑作传。
她离开哀葛之后,所去的要么是临海县和帝都这样观念更为开放的繁华城市,要么是雎屏山那种山匪与虎豹俱藏身其中的荒郊野外,也就没有什么机会领略贞烈牌坊这种阴森恐怖的旧俗产物。
这地方守旧的程度,看来不止于余墨痕平日领略到的程度。然而她在这里住到现在,都没有明显觉察到这一点,或许是她大意,又或许只是拜这作恶多端的玄女娘娘所赐,村人们敢怒不敢言罢了。
余墨痕身侧的圣女果然就答道,“玄女娘娘的神迹,你们也该是有所听闻的。区区一座牌坊,又何须耗费人力去拆?”
她虽然没有承认,但这话里的意思,却是不言自明了。
对面的村人却道,“玄女娘娘的神通,我们的确见识过,对她老人家也很是敬服。但是这件事明明是你们做下的,为什么要推给玄女娘娘?”
余墨痕听得这话,先是一愣,紧接着就险些要笑出声来。
这帮村人虽然滑稽怯懦,一番话却与余墨痕之前的推测无二。她一向认为,这些玄妙的神佛,不过是编出来唬人的虎皮大旗,真正装神弄鬼的,不过是些无法承担自身寄托的凡人罢了。
只是玄女教在这一带的影响实在是奇特得很。余墨痕素来知道民间旧习难去,先入为主地以为这种以女子为尊的信仰很难成气候,现在才发现,这玄女娘娘的风头居然不错。
玄女教内外一致推崇这尊虚无缥缈的偶像,作为使者的圣女们却反而不怎么受村人待见。以至于现在出了这样的奇观:因为不能去指责人人信奉的玄女娘娘,那些与旧礼法相违背、不被守旧的村人所容的事情,最终竟然全由这些做神仙鹰犬的凡人圣女来承担了。
圣女脸上立刻就有些挂不住了。然而她既然以传教为本职,面对这种荒诞的情形,恐怕也不是没有一点经验。
她很快露出了一个略有些轻蔑的微笑,就道,“玄女娘娘以护佑天下女子为念,怎么能容得下贞烈牌坊那种以活人性命换来的东西?”
虽然对面的男人们看去压力颇大,但旧俗毕竟根深蒂固。为首的男人想了一想,便开口反驳道,“你们自称玄女娘娘的耳目,却总是曲解玄女娘娘的意思。”
圣女闻言,更是不屑,便道,“你们这些粗笨男人,难道便懂得玄女娘娘的用意了?”
那男人便道,“我们的贞烈牌坊,明明也是用来保护女人的。譬如村正所建的这一座,为的便是纪念他姊姊的高洁品行,保护他姊姊在阴间不要受小鬼欺负。你们偏要打着玄女娘娘的旗号去拆了,明摆着就是叫人家姑娘在地下都不得安宁!”他大约觉得自己正义凛然,言辞之间居然多了几分底气。
余墨痕原本还觉得村人们很有意思,现在听得这话,立刻觉得头大。且不说那被人立了贞烈牌坊的女子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单是这一番说辞,就很是挑战余墨痕的底线。
圣女的脸上,显然也多了几分怒意。她大概终于失去了和这些人理论的耐心,又翻出余墨痕很熟悉的那个告祷的手势。
她紧接着又将余墨痕猛然向后一推。这一下来得突然,余墨痕猝不及防,连退几步,几乎就要跌倒在地,压在舌下的椒荷脑,居然就此吞入了腹中。
一股热流,立刻便沿着余墨痕腹中攀延而上。
余墨痕一面咳嗽,一面强自稳住身形。她此刻无暇他顾。因为圣女已经飞身而起,顷刻间便加入了地上的一圈同仁当中,腰间的短笛也已到了唇边。圣女十指翻飞,吹出了一串尖锐的曲调。
这调子一起,余墨痕便觉得心烦意乱,她竭力稳住心神,就听见周遭猛然间响起一片扑簌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