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墨痕的心神一旦振奋起来,便再没有过退缩的打算。
首先,她决定尽量少回到那间充作居所的、过于昏暗的禁闭室去。
这间极其狭窄的禁闭室里,只能以一盏力有未逮的烛火临时照明。恐怕没有人比余墨痕更清楚,长期呆在黑暗里的人,心中会生出多少恐惧和倦怠。这些作祟的小鬼,要将她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些许自信吞噬干净,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她在哀葛的时候,只需要一盏同样细瘦的烛火便能够坚持下去,看似坚韧不拔,其实也是因为她那时既贫穷又无知,并也没有太多的奢望。彼时的余墨痕,所能想到的不过是偷听几节讲演,围观几次操练,抄录几本图谱,巴望着能够仗着这些偷学来的本事,不要再走她父母的老路。
如今却不一样了。余墨痕重返偃甲之学的愿望,已经不是一盏烛光就能够支撑得起的了。
好在机枢院还有许多亮堂的去处。尽管机枢院的主体部分都在地下,处处不见天日,但毕竟有大量的汽灯交相辉映,许多地方都亮如白昼。光和热总能让人联想到生命力,因此都是能够催人奋进的东西,它们可以帮助余墨痕保持清醒和自律。
再者,余墨痕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她如今只剩一点少得可怜的权限,因此非常依赖机枢院内众多偃师的帮助。
情势所迫,余墨痕必须逼迫自己放弃了一直以来尽量不去麻烦别人的作风。一个人想要改变自己的性格和习惯,恐怕比努力读书还要艰难得多;但她终究还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到了。
她不断奔波于机枢院的各个角落,强迫自己摆出一张足够真诚的笑容,尽力去和每一个认识的人交谈,心中希冀着那些从前有过交情的师长和朋友们不要把她如尘埃一般淡忘。
她腆着脸一遍遍去求陆谌,把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机件设计任务要了回来——她多方打听,才知道因为她降了职,这个任务又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人接管,因此一直搁置着。这对于几乎失去了用武之地的余墨痕来说,真是一根难得的救命稻草。理想因为远大而略显缥缈,督促人前进的大多是这些有足够详细的目标可循的实际工作。
陆谌毕竟身居机枢卿候补,在其位,不得不谋其政,某一道并不为人所知的政策不愿意把余墨痕从前拥有的权限还给她,陆谌也没有办法网开一面。
这种时候,余墨痕选择去找颜铮。
第一次去求颜铮的时候,余墨痕心中其实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颜铮那个莫名其妙的拥抱,的确成功地表达出了鼓励的意思;然而反应迟钝如余墨痕,也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一点点不对劲的苗头。
比如说,颜铮那对突然泛了红的耳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余墨痕踟蹰了很久,决定强行说服自己,那不过是一种错觉——颜大少爷天纵英才,再加上家财万贯,至今好像还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何况这些真正意义上的富家子毕竟有着拿钱堆出来的品味,应该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又怎么会看上柴火妞似的余墨痕?
把这一层按了下去,余墨痕心中道德上的负疚算是勉强平息了一些。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越是她珍视的人,她越不愿意去麻烦对方,总感觉自己像是在利用彼此之间长期积累的感情,心里始终过不去。
可是如今,最能够帮到她的,或许就是颜铮了。
朝廷上下打压女性军官的同时,为了证明“朝中并不需要女子”这一条残酷到不能明言的核心观点,急于竖起一批男子的榜样。这种时候,机枢院推到前面的人,自然就是颜铮。毕竟人人都认为,颜铮除了凌艾之外,便再没有任何一个旗鼓相当的竞争对手;颜铮这个少年英才的形象,如今所代表的,是帝都男人们的尊严和颜面。
他如今的得意,甚至远远超过了当年同样作为新秀出现在帝都的元凭之。元凭之原本是孤儿,家中遭逢大难之后,又不得不重新捏造了一层身份,单单论及出身,实在不能算是帝都贵族阶级中的一份子。而颜铮,却是实打实地出自世族名门。
整个帝都如今的风气给予颜铮的偏爱,很快演变成了一种变相的纵容。
他在机枢院原本就是予取予求,出一趟远门,带上泛日鸢的都是自己的家臣。然而他如今的权力显然又更上了一层楼。
比如,以他原本的官衔,其实是没办法自由地调用泛日鸢这种等级的偃甲的。即便他背后的家族有心相助,也至少要在形式上走一道程序,由机枢卿和兵部共同给出批准。
如今的颜铮却几乎不受这种限制了。他只需要向兰台秘书报备,便可以真正意义上自行调用机枢院的一切偃甲、机件、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