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枢院毕竟是偃甲之学最高学府,从机枢卿到预备役,拿的都是朝廷的俸禄,诸多规矩,自然并不比别处少些。
只是机枢院中大多是权贵之后,最底层的预备役中,也不乏高官之子。比如颜铮就是其中之一。就算他本人不是这般出色,仗着颜家的面子,机枢院的偃师也要对他三分恭敬。
辈分、权势、职务,种种排序方式混在一处,机枢院自己的规矩反倒要先礼让了。这些规矩早些年可能还有用,如今却恐怕没多少人在乎了。
甚至就连凌竟丞这位机枢卿,也不一定能记得住。每到需要考核预备役、提拔掩饰这类不得不走一些形式的时刻,他都得把那厚厚一本规矩调出来,临时查一查该当如何。凌艾私下里拿这事取笑过她父亲好几次了。
余墨痕自然也没那个心思去记一套已然失了势的规矩。但她先前还在机枢院的时候,一直关注着预备役的最终考核,所以也大概知道,顺利通过卒业式、成为在役偃师的人,会得到一身昭示身份的轻甲。颜铮今日所着,正是那一身意义大于实用的甲胄。
余墨痕这会儿才想起来,卒业式的时间早就过了。
她从前心心念念想拿个不错的名次,然而后来已经有了太多的事情来验证她的实力,卒业式本身便不那么重要了,再加上她的人生一如既往地充满了坎坷,种种忧虑之下,这件事就被忽略过去了。
“你是头名吧。”余墨痕笑了笑。
这个结果是不需要猜的。她最初进入机枢院的时候,占据榜首的永远是颜铮和凌艾,她那时觉得这两个人应该不相上下,后来却看出了些端倪。凌艾纵然有诸多本事,她和颜铮的才能却并不在同一个方向。机枢院的考核大多偏向于军武,在这方面,凌艾缺的不是身手,而是一颗慷慨对敌的心。
“……你倒是心细。”颜铮恐怕也才想到这回事。他并没有否认头名一事,脸上却一点喜色也无。他看着余墨痕摇了摇头,眼里竟多了一层惋惜之色,“倘若没有长公主那回事,这一届的头名,本该是你的。”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担心拿不到呢。”余墨痕随口打了个哈哈,“幸好没参加。”
她是真的已经不太在乎这个了。两年时间,她取得的进步连自己都有些惊讶。纵然她长期在外奔波,后来也屡屡错过预备役的各种考核,但自身的实力如何,她心里也还有数。一个人到了真正自信的时候,从前苦求的种种印证,便都不再重要了。
她脸上那种放松的笑容还未完全绽开,颜铮忽然道,“你从前不是与凌夫人打赌,说要拿卒业式的成绩,与她做个见证?”
余墨痕:“……”她倒是把这事忘了。她努力在自己脑中搜刮了一番,依稀觉得自己也不算完全违背了当日的约定。以她如今的本事,机枢院的男儿汉,或许当真没有几个能胜过她。
况且,输赢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心中所求,并非是女子或男子任何一方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她真正想要证明的是,身为女子,身为寒门,一样可以成为有本事的人。
她笑了笑,就道,“凌夫人如何了?”
“没有音讯。不过我出发之前见到凌艾,她看起来心情不错,她母亲应该也没什么大碍。”颜铮不甚上心地交代了几句,就道,“反正,帝都那边的事情,还是等回去了再说吧。”
他脸上郁色未消,又显出些许倦意。余墨痕很少见他这样,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随他去了。
蒸汽铜车虽然不及飞行偃甲快,从临海到帝都,也不过四五日车程。然而这几日中,颜铮始终顶着一张闷闷不乐的脸,他几乎没有离开过余墨痕身边,可是除了督促余墨痕服药,便没怎么理过她;他那一身轻甲,也未曾换下来过。
余墨痕如何迟钝,也觉得有些不对了。她印象里,颜铮只要离开战场,就是一副标准的叫平民憎恶的世家公子形貌,脸上有摆不下的傲然,身上有换不完的衣装,眼前这般脸上写满了低落的颜铮,余墨痕在战场上也不曾见到过。
只是她并不擅长于关心别人的私事。颜铮沉默,余墨痕便也不多话;车中的两位尚且如此,后边几个跟颜铮一道来的军士,便更不会多话了。一行人就这么不言不语地向着帝都的方向开过去。余墨痕不由一阵腹诽,只道送葬的队伍都比他们热闹些。
好容易挨到了帝都,离机枢院已经不远,颜铮却突然把车停下了。
余墨痕重伤初愈,身体乏力得很,这几日又没什么事做,难得清闲,几乎睡了一路。这一会儿,她原本靠着车壁,就着轻微摇晃的车厢睡得昏昏沉沉。然而铜车的速度一变,她便立刻清醒了过来,抬眼望窗外一看,留意到位置不对,便向颜铮问道,“怎么了?”
“回机枢院的路,就不能坐铜车了。”颜铮不看她,话音也冷冷的,“你做个准备。”
“啊?”余墨痕的警醒更多是身体的反应。她的脑子其实还没醒透,反应便慢了一拍。她并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只当是乘坐颜家的车回机枢院有些不妥,便道,“那也没关系,我下去便是,没有什么好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