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枢院一干偃师,谁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用上最好的材料,最新的技术,最终达到最好的效果。能替他们拾掇账目的,唯有衍芬堂。
在机枢院呆了这么久,余墨痕已经渐渐明白了。衍芬堂永远把权臣贵胄之后当做他们的首要人选,不仅是为了从战场上保下这些公卿子弟的性命,也是因为这些人先天便拥有着绝大的优势——他们深刻地理解着朝中的种种厉害冲突与制衡关系,在最复杂的情况下,他们也能够找到为机枢院谋得一块立足之地的机会。
同样地,机枢院有权拒绝兵部的要求。镇南军原本的使命,原本就是用军士们的性命换下一方平安。机枢院所要做的,只是尽可能用机械的力量辅助人力,把伤亡和损失减少到最低。在这一点上,机枢院已经尽了很大的努力。这个时候再要求机枢院拨出一批飞行偃甲来,必定给机枢院正在奋力完成的其他项目带来种种影响,无异于釜底抽薪。
这么算起来,兵卒的性命,自然比偃甲便宜得多。
余墨痕无语半晌,终于道,“我明日再跟凌大人说说。”她这话说着都觉得有些无力。
凌艾已将道理都跟余墨痕说清楚了,却并没有指责她冥顽不灵的意思,只是点了点头,温和地道,“我也尽快想想对付那瘴疠的办法。”她说着又轻轻叹了口气,“其实,要让南方的驻军和夷民免受瘴疠之苦,最好的法子便是将山林改为农田,引导活水灌溉,借助流动的风和水自然驱逐虫媒,比起使用药物,既实惠又方便。可是这些方法,都需要大量的人力和时间投入。南荒一日不打下来,便做不成了。”
余墨痕此刻也只有跟着一起叹气的份。
所有人都憎恶战争,可是有些事却非战争不能解决。大齐帝国必定认为,将四方夷民收归己有是一桩功德。他们给夷民带去了良田,带去了先进的技术和文化……却也带去了死亡和屈辱。将来将军们邀功时所谈论的功德,又是否抵的过战争造成的种种业障?
第二日,余墨痕见了凌竟丞,先说了自己已经和凌艾谈过。她心知赶制一批飞行偃甲是全然没有可能的事,便表明了只要调用一架玄天炽日。
她先前所做的改动,实现起来并不困难;倘若凌竟丞一干人当时已经着手处理此事,如今必定已然完成了。
凌竟丞却不置可否,只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道,“先前谈及江山船的时候,你可是连自己的前途都不顾,一力要求保住那些俘虏的性命。如今对付起玄女教来,你居然亲自回来请调玄天炽日这种超重型偃甲?几日不见,你转了性了?”
余墨痕给他问得有点尴尬,她连忙正了正脸色,道,“这不一样。江山船并没有造反的能力;而江山九姓所拥有的技术,也的确能够给机枢院带来帮助,无论是对于大齐帝国,还是对于江山船,招安都是最稳妥的做法。”如今是讨论大局的时候,她自然不肯提自己有意帮元凭之护着柴静流的那点私心。“至于对付玄女教的事,我当然希望伤亡越小越好。可是恕我直言,若不调用玄天炽日,这一仗怕是打不下来。”她与凌竟丞一路说下来,已经知道,凌艾必定已把镇南军所面对的种种难题转达给了凌竟丞。
凌竟丞打量了她一会儿,才道,“你们年轻人,胜在思路活络、做事果决,差在目光有失短浅。这一仗若是用玄天炽日去打,纵然能够立刻取得胜利,打完之后留下的废河焦土,却都要留给大齐帝国来收拾。”
余墨痕抬头直面他的目光,“我明白的。”
可是如今还有别的选择吗?治理废河焦土,总好过任玄女教以瘴疠荼毒一方百姓;若是放弃这一仗,且不说机枢院在南荒的种种投入都失去了意义,光是任凭玄女教荼毒当地夷民和驻军,便是不小的隐患。
他们上次在承霖那一仗,已经给过玄女教不小的打击;可是这才过去多久,玄女教已经这般难以对付。若是假以时日,又会如何?
余墨痕默默叹了口气。她终于学会了计算战争效率,这也意味着她不再像尊重自己的生命一样尊重别人的生命。至少这一刻,玄女教在她眼里,不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了。
凌竟丞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玄女教负隅顽抗,屡教不改,自然要严惩。但究竟是否需要调用玄天炽日,仍需斟酌。此事须得机枢院八部一同讨论,即便机枢院赞成,也还需要通过朝中的廷议才能决定。你且耐心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