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墨痕脑中轰然一声巨响。她先前还觉得疑惑,以颜铮的身手,有长枪在手的情况下,即便是弓箭齐射,也不一定避不开。但如果对方所用的是威力极强、射速极快的二十四连发千机弩呢?
余墨痕自己平日里很少有需要连发十箭以上的情况。但尽管如此,凭借丰富的训练经验,她很清楚,即便是她自己,也不一定能躲过威力全开的连发弩齐射的攻势。那是力度极强的箭雨,轻甲根本无法阻挡,即便是最为精巧的烽烟,也可以轻易穿透。
连发弩既然已经抵达了镇南军大营,连军士都能偷走的玄女教,自然有无数的方法可以盗取这里的武器。
余墨痕整个人仿佛已再度沉入冰冷黑暗的封龙潭之中。她木偶般地站在队伍当中。军士们行礼,她也行礼。军士们哀悼,她也哀悼。比旁人矮上一截的衡儿站在队伍里,回过头呆愣愣地看着她,她却只能还以一个无力的眼神,连叫他乖乖听话的手势都比不出。
她的行动充分地展现着一名军士对死去的同僚的敬重,但在这对她而言过分漫长的葬礼中,她从头到尾都处于失魂落魄的状态当中。
直到走出营帐的那一刻,责任才驱使着余墨痕的心神折返。她径直走向屈濯英,利落地行过了礼,便道,“大帅,我有战术要报告。”
她这话说得实在生硬。屈濯英大概是初初从大齐帝国痛失英杰的悲恸里走出来,反应有些慢,一时没有开口,只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就在这时,元凭之已走了过来,在边上道,“小余此番从帝都返回,带来的的确是可行的战术。咱们不如就此到偏帐一议。”
屈濯英这才应了,三人便一道进了元凭之先前所在的偏帐去。
余墨痕强自提了提精神,将她先前提交给凌竟丞的报告简单口述了一遍,又叙说了玄天炽日已经抵达的事。
屈濯英原本还半信半疑。他虽然没有偃甲之学的背景,却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明确地知道玄天炽日干系重大。即便有元凭之在旁边替余墨痕找补,屈濯英也是明摆着一副担心他们年纪太轻、资历太浅的表情。直到听说真家伙已经来了,确定了这是朝中批准的方案,屈濯英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又道,“饶是如此,使用玄天炽日轰炸……也未免太暴戾了。这一战术的确能给玄女教以重创,但周遭的村人猎户也都要遭殃。”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余墨痕冷冷地答道,“提前撤离平民也行不通,这是军中机密,自然不能提前叫他们知晓。”她的言论从未这样冷酷过,这一番话虽然是军中常识,元凭之闻言,却也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我唯一能够做的,”余墨痕继续道,“便是找准弹药落点,尽可能减少误伤。玄女教如此排外,想必也不会允许此地的村人猎户靠近他们的大本营。”
屈濯英一愣,就道,“你的意思是,由你自己来操纵玄天炽日?”
“屈将军莫要觉得意外,”元凭之解释道,“玄天炽日的改良设计,便是小余领头完成的。”其实余墨痕所作的只是最初的草图,细节处则是由陆谌、施老一干前辈完善的。但元凭之这样说,无疑将屈濯英对余墨痕的怀疑驱散了几分。
“我年纪的确不大,大帅对我有疑,也是理所当然。”余墨痕抬起眼皮,对上屈濯英的目光,“但正如元将军所说,玄天炽日曾经经过我改造,之后也未曾用于实战。如果有任何问题,我都不希望由旁人来承担。所以这一次,操纵玄天炽日的,只能是我。”
屈濯英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元凭之,最终还是将目光转回了余墨痕脸上。他叹了口气,道,“也罢,镇南军中,也的确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余墨痕明白他的意思。如今机枢院派来的偃师只剩下她和元凭之。元凭之是帝都的风云人物,位比她高,权比她重,在战场上也比她更有用;操纵玄天炽日这种责任和危险一样重大的事情,屈濯英自然只能交给余墨痕。
她自认一切已经谈妥,心神刚要松懈下来,屈濯英却又皱起眉头,问道,“你负责操纵玄天炽日实施袭击,泛日鸢又由谁来操控呢?”
余墨痕心道反正她不会,也没办法分个身坐上驾驶席,随便谁来开都一样;她便把心神拢回来一点,答道,“驾驶泛日鸢的甲兵……”
元凭之却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由我来。”
“这怎么行。”屈濯英还没开口,余墨痕已经抢先拒绝了,“玄天炽日就装载在泛日鸢上,我在偃甲之中,尚有重重保护,泛日鸢的驾驶席却暴露在玄天炽日炮口之下。我稍有不慎,便会连累你鸢毁人亡。”她已经失去了最为重视的战友和搭档,绝对无法再容许元凭之出事了。
她此时已全然忘了,玄天炽日并不是飞行偃甲,泛日鸢失事,她一样没法生还。
元凭之却淡淡地笑了一下。他面上的表情松开了一个口子,压抑许久的悲伤也稍稍泄露,将他的笑容冲蚀成了一个令人动容的表情。“你不会的。我相信你。”
这种近乎无条件的支持,对于此刻的余墨痕来说,着实令她心碎。
余墨痕缓缓垂下眼帘,道,“稳妥起见,元将军还是将此事交给甲兵吧。”她说着,摆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你既然信我,那么也应当相信,不论是由谁来驾驶泛日鸢,我都可以射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