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日,正南皇帝的诏书下达静草堂,册封临倚为“大公主”,赐号“端静”,享受和长公主临阳同等级别待遇,赐住英华殿。一月以后,前往东靖和亲。除此之外,还赐下了各种华服首饰。
这道旨意一出,朝野哗然。那些大臣们在朝堂上极力反对正南皇帝这样做,他们的理由是,无论是先朝还是今世,都无可与长公主并驾齐驱的“大公主”封号。这个封号一出,朝纲必乱。在西琪,当皇室人丁衰微,皇帝弱小,无法持政的时候,大长公主是可以站出来监理国政的。但同时,因为历代的大长公主都是皇后的嫡女,其地位和权势相当于一位皇子,皇室为了防止大长公主欺凌幼主甚至篡位,也有严格的规定,长公主子嗣,无论何时即位,都是篡朝的乱臣贼子,名不正言不顺。任何人都有权利将他诛杀。这样的条例,能够有效地抑制大长公主的权利。
而如今,临倚得到了能和大长公主一样的“大公主”封号和一应权利,朝野不哗然都不行。说一句大不敬的话,若西琪将来有幼主即位,这位大公主和大长公主,到底是谁能监理国政?位置只有一个,有权利的人却有两个。怎么办?是继续打破朝纲,设置两个监国职位?还是从这两个有资格的人中选择一个?这样的事情想想都叫人冒冷汗。
临倚提出这样的条件,除了为自己争取到更加有利的护身符之外,也不是没有恶意。她知道正南皇帝必定能摆平那些臣子的反对。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要给他找这麻烦。也未必就不是为了以后自己能多一条路走。
太监宣旨完毕,愣愣地看着临倚。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眼前的这位临倚公主不知道在想什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谢恩,也不接诏书。宣旨太监高举着手拿着明黄的缎子,额头渐渐冒出了汗珠。他还从未遇到这样的事,不知道应该怎样收场。
站了一会,临倚转身走进了静草堂,不再理会站在外面前来宣旨的大队人马。她肆无忌惮地想,不敬就不敬,他现在不能拿她如何。心里忽然就生出了痛快淋漓的感觉。她知道自己今天这样已经算是御前无状,宣的是他的旨意,那太监等同于他亲临。不出半个时辰必定又有许多闲言碎语满天飞。他必定又是恼怒异常,这么多人都顺着他太久了,是应该有一个人好好这样气气他了。她有些恶毒地想。
宣旨太监茫然无措地看着她。潋滟心中有些着急,她不知道自己主子这是怎么了,忽然就放肆起来。和她从前的娴静低调一点也不像。她急忙从太监手里接过圣旨,并将一块分量极足的银子放进他手里,陪着笑脸将他们送出门去。
呼啦一下人都走光了,静草堂骤然安静下来。临倚站在窗前,只看着外面光秃秃的树枝出神。此刻,心愿达成,本应该是高兴的,可是她的心中却是一片宁静。她今天的荣耀,是以自己的性命作为条件换来的。想到今后,前途未卜,生死未卜,她心中便如同这冬日的花园,一片萧索的冰凉。
她盯着外面光秃秃的树枝,自语:“真想再看一眼静草堂繁花似锦的花园啊!可是只有一个月了。”
潋滟张开嘴想要劝慰,静草堂门外忽然传来喧哗。她忍不住走过去打开大门一看。眼前的状况让她有些**,宫中那些三姑六婆,平日里连正眼都不会瞧她们一眼的妃嫔,公主,此刻全都笑颜如花的站在静草堂门外,手里是大包小包包装精美的礼物。
“潋滟呀,发什么愣呢,没看到我们这么多人都站在这里吹冷风啊。还不快招呼我们进去。”领头的德嫔站在门外,笑颜如花。
旨意前脚才到,她们后脚就来了。潋滟不得不佩服她们,这些平日里娇娇滴滴的女子,没想到这时候动作到时如此迅捷,简直可以和皇帝养的那只草原猎豹相媲美了。
可远来是客,潋滟忙将众人让进了静草堂。将众人引进正殿,她一面让丽云到后院通知临倚,一面带着小福给这些娇身贵气的娘娘公主们张罗吃喝,忙得有些底气不足。她想要将这些主子们伺候得好些,让她们对临倚公主没什么话好说。可是,她进宫只伺候过临倚一个人,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阵仗,脑子都有些发晕。
与潋滟的小心不同,临倚并不愿意见到这些人,她进门之后径直坐在主位上,冷着脸一言不发,气氛有些尴尬。如今的临倚并不需要对她们低声下气,和长公主同级别的封诰让这群人中大部分见了她还要规规矩矩行下礼去。
临倚的态度并没有打消这些人的热情。她们站在她面前,一个比一个殷情,一个比一个谄媚。临倚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有些冷淡地说:“这两日杂事纷繁,恐怕招待不周。各位若没事就请先回去吧。”临倚下了逐客令,有些城府不深的人脸上已经显出不忿的颜色来。其中位份最高的德嫔也没有想到临倚会下逐客令,只愣了一下,笑就重新堆在了脸上:“是,是,到是我们考虑不周了,只想着要给我们的大公主贺喜,却没想到您这里为迁宫而忙乱,还来给你添麻烦。那好,姐妹们我们就走吧,别打扰了大公主做事。”她说话极是乖觉,一口一个大公主。她带着众人放下礼物,识趣地离开。临倚坐着没有动,任这些人来了又走。
临月公主也在这些人当中,她一直没有说话。当她最后一个走出门的时候,突然回头对临倚说:“今天我之所以在这里,都是我母妃逼我来的,并非我自愿。就算你今天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荣耀,我依然不会喜欢你。太子哥哥,若你还……请你放过他,以后,不要再和他见面。”说完,她头也不回走出静草堂。
临倚静静地看着她挺直倔强的背影消失在静草堂的大门外。她忽然有些喜欢这个临月公主了。到此时,她也才明白,这世上的人,都是有很多面的。就像这临月公主,对临倚,她从来都是厌憎的。她一直没有放弃过伤害侮辱临倚。可是,这样坏的一个人,却是这个宫里唯一单纯喜欢既言,真心维护既言的人。能说她好吗?又能说她坏吗?
她忽然很羡慕临月公主脸上能有那样如小孩子一般的倔强。憎一个人,就全心地憎,爱一个人就全心地爱。想想自己,在这深宫之中,她一直想要抓住渐行渐远的,心里的那个自己。可是依旧还是失去了。或者说是难以触碰。那个自己,在这么多年的岁月里,被她加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盔甲,关到了心里最深处的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到最后,连自己都找不回来。
潋滟站在她面前,看着人走茶凉的这一副狼籍,有些不知所措。临倚站起来,往外走去。潋滟喊:“公主!”
临倚停下来:“放心,我只是想去英华殿。我听说,它就在寻梅殿的旁边。我,想去看看,以后,就都没有机会了。”不知道是在和潋滟说,还是在和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