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靖朝熙成六年四月二十六谨仁皇后册立
这一天对于临倚来说,是从前静草堂的她从未想过要得到的;这一天,是辛苦一路走来,临倚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这一天,也是临倚对这世界彻底死去那一份奢望之心的时候。这一天对临倚来说,是她又恨又爱的日子。因为她失去了,却也得到了。
临倚一声不响在采芳殿接受最严苛的新妇礼仪训练,而采芳殿外的一切,也在悄悄起着变化。火红的木棉树给整个册封大典增添了吉祥的喜气。从北边的采芳殿,到中宫翊坤宫,一路上,每隔五步,便挂有一只大红色的大灯笼,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里面都燃着一支红烛。此后三天的时间,没有一个灯笼中的红烛熄灭过。这些红烛代表着临倚将要母仪天下的所有疆土的臣民。皇天后土,臣民,才是皇后的根本。
整个东靖皇宫,铺天盖地都是红。除了那些自然鲜红的木棉树外,每一棵树上都挂上了一块属于皇后的正红色彩绸,绸缎长八尺,宽六尺,寓意吉祥。只要是临倚会经过的地方,全都铺上了大红色的地毯,从采芳殿一直延伸至翊坤宫。每一个人触目所及,全都是红色,铺天盖地的红色,染红了每一个人的脸,也染红了他们的眼。
正日,临倚丑时起床,然后是沐浴装扮。皇后大妆本就是最费时的。崔嬷嬷领着一众宫女将临倚围在中间,太监们低着头脚步匆匆,为临倚提来一桶桶热水。
当彩芳扶着临倚走进采芳殿的浴室的时候,潋滟震惊了。这样大的场面,这样多的摆设,还有这样多的人,这本都是临倚不喜欢的。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抬眼偷偷瞄了临倚一眼,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低垂着眼睛让人看不出情绪,随着众人的指导做着一切她们要她完成的事,完全就是一尊没有思想的布娃娃一般。潋滟和丽云对视一眼,不知道她们还能怎样。
临倚在彩芳的搀扶下,只穿着里衣,走进了采芳殿里赶制出来的超大浴池里。池子里的水面上已经厚厚铺上了一层花瓣,红色娇艳欲滴的玫瑰,还带着清晨馥郁的香气。
温热的水浸泡了她冰凉的身子。临倚感到一股暖暖的气息注入了自己的四肢百骸,让她一瞬间就连心都温暖起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粗实的宫女还在一桶一桶往池子里加着热水。临倚泡在温暖的池子里昏昏欲睡。崔嬷嬷忽然从安静的人群里走了出来,挥手让加热水的宫女停止了加水。她转过身,微微弯下腰对临倚道:“公主殿下,请起身!”
临倚如梦初醒,她抬起被热水濡湿的眼睛,有一瞬间的迷茫,她的脸上还带着两团由温水泡出来的嫣红。听得吩咐,她立刻从水里站了起来,泡得微微发红的肌肤散发着馨香的玫瑰的气息,突然的温度变化让她光滑的皮肤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崔嬷嬷挥挥手,身后的宫女走出队列,用一件光滑的丝绸包裹着临倚的身体。
最后在崔嬷嬷的指引下,临倚走到浴池旁边的妆台边,旁边是一条覆了锦垫的长凳,临倚刚要坐下,刚才给她穿衣服的宫女又将她的衣服脱掉。临倚看了一眼崔嬷嬷,她示意她趴在凳子上,临倚照做。
接下来就死繁琐的全身护理过程。临倚不知道有多少双手在自己的身上,她只知道有凉凉的膏抹在自己身上,一层一层。
等到宫女终于停手之后,另两个宫女又捧了另外的雪白丝绸的里衣给临倚披上,这才是她要穿的衣服。崔嬷嬷道:“请公主穿上,然后就要梳妆,然后是穿衣。”
临倚沉默地坐在铜镜前,在她的身边,围了无数的宫女,有人在为她梳头,复杂的发式,娴熟的手法。也有宫女站在她的身前,仔细地给她画上美丽的妆容。只是,她们都沉默地专注于自己手中的事,没有话语,没有表情,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临倚从模糊的铜镜中望去,只看到了面目模糊的人群,在自己的身后黑压压站了一群。她沉默地看着铜镜中自己同样模糊的面容,感觉着从前的自己一点一点在这些人的手下死去,然后一个雍容华贵的自己又在这些人的手中诞生。
半个时辰之后,临倚的妆容初具规模。崔嬷嬷又一挥手,身后站的一队宫女端着托盘,悄无声息地走了上来。里面是一支支只有皇后才能用的首饰,金光闪闪,华丽异常,而所有人却都只是冷漠地看着它们一支一支**在了临倚如墨的发间。临倚也只是坐在那里冷漠地感受着它们给她带来的重量,一点一点,将她压得抬不起头来。
崔嬷嬷在最后妆成的时候,照例遣走了所有宫女,给即将成为皇后的临倚留下了一点点的独自的时间。她在临出门的时候,回过头对临倚说:“你将头扬起,高高扬起,挺直脖子,这样会好一些。”
临倚终于知道了,那些看似高贵,将头高高扬起的女子,只不过是被这满头沉重的发饰所累而已。
人都走了,和她们在的时候一样,没有给这个房间带来什么,也没有给这个房间带走什么。临倚只是安静地注视着镜中模糊的自己。
半晌,房门悄悄打开,有脚步声响了起来。虽然很轻微,可是临倚依旧听见了,她没有回头。她知道,自己不用回头。从此以后,自己都不用回头,她只要将头高高扬起就是了。
来人在她身后停驻半晌,临倚已经知道是谁。她轻轻说:“你来了?”
他点点头,然后发现自己站在临倚身后,她并不能看见自己,于是,他很少见地出声:“是的,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