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走出客栈去准备他们一路上要用的东西之后,天上竟然下起了雨。临倚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和下起来就没完的雨,不禁叹气:“连老天都不愿意帮忙。”
潋滟和丽云已经到了临倚的房中,她们给潋滟穿上了厚厚的衣服。现在虽然是夏末,可是下起雨来却还是寒浸浸地。三个人都穿上了厚厚的衣服,静静在房中等待。她们都知道,今日上路,他们四个人就很难再停下来了。这样逃亡的日子,也许只有到某一天熙牧野追累了或者是他们被熙牧野抓到才能够停下来。
窗外的亮渐渐隐了下去,黑暗一点一点侵蚀了房间。也许是因为专心等到它的到来,所以,临倚仿佛能够感受到黑暗一点一点在侵染白昼。她并不知道这一个夜晚到来了之后,什么时候另一个黎明才会到来。她所能做的,只是静静地坐在床上,看着时间一点一点流失。
车夫终于回来了,他走进房间看到临倚三人静静坐在屋子里等待,只说:“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潋滟和丽云点点头,扶起临倚往屋外走去。
上了马车才知道,车夫又在已经很柔软的马车上加上了两床被子,以减轻马车跑起来时的震动。临倚坐上了马车,车夫交给了潋滟几样东西,有熬药的药罐,有几包纸包着的药,那是他专程到医馆去给临倚抓回来的药,他还买了一个青铜的茶壶,用来烧茶的。在看到这个笨重的铜壶的时候,潋滟不明所以地看着车夫,她不明白这样沉重的东西要逃命的他们到底用来干什么。
看到潋滟的疑惑,车夫解释道:“小姐的身子弱,大夫说了,不能吃寒凉的东西,所以将军吩咐我买了这个铜壶,带在路上,给小姐煮热茶喝。”
坐在马车里的临倚听了他的话掀开车帘,有些吃惊地道:“你是说这些东西都是龙昭南让你准备的?!”
车夫乍一听临倚直呼龙昭南的名讳,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可他还是恭敬地道:“是的。这一路上的事我都写成了情报传给了将军,是将军在回复我的书简中让我准备好这些的。药,棉被,食物,还有水壶都是将军让我准备的。他还交代了许多事……我现在一下子记不住这样多,但是我将将军的书简留了下来,小姐要看?”他从没看到龙昭南对一个人如此上心,事无巨细,一一写信来交代清楚。他猜想这个女子一定是对将军非常重要的人,否则将军不会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将她偷出宫来。于是,他对临倚也渐渐恭敬起来,对她也不怎么防备。
临倚心里有一丝震撼,这些都是龙昭南准备的!听到车夫说要将他的书简给自己看,她下意识摇摇头道:“不用了,只是以后我们的事,你不要再写信都告诉他了。”如此频繁的通信,难保不会被熙牧野发现,这样做简直就是一枚威力无比的定时炸弹。
车夫以为临倚是不希望龙昭南担心,他是粗豪的汉子,对临倚心里的那点心思万难猜透。于是道:“我知道小姐是怕将军担心,但是若是没有小姐的消息,将军会更担心的。所以小姐你不必担心。”临倚沉默下来,她无法将自己的担心向他解释清楚。想着自己以后一定会摆脱这个人的跟随,她也不再跟他纠缠这个问题,只是放下车帘,吩咐他赶路。
夜深人静的深山,偶尔只能听到一两声蝉鸣。放眼望去,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马车行在山路间的颠簸和马儿喘着粗气打响鼻的声音。雨水冲刷着马车的顶棚,唯一的光亮来源于车夫旁边的一盏琉璃马灯。
临倚躺在干燥狭小的车厢里,身下震动着,想睡却睡不着。潋滟不时起身查探她是否盖好了被子,是否会着凉。此时在黑夜里行路,她却少了白日里的不安和难受,没有了想要呕吐的感觉。
她伸出手抚摸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面有一个孩子在孕育着,那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人,心里忽然涌起了奇异的温暖。这个世界上,她一直是自己一个人,从来没有一个和她血脉相连的人给与她温暖。此时此刻,她无比地期待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它还没有出生,却已经给了她太多的温暖。想到此时此刻所有的温暖都是那一个已经逝去了的人所给与自己的,她的心,她的身,都跟着温暖起来,喜悦中带着深沉的哀伤。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什么她和他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她不明白这一切应该怪谁。
那一日,血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流失,仿佛热度也从身体里流失了。她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那个小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地流失。她心里瞬间就产生了无尽的恐慌,她双手捂住自己的小腹,心里疯了一般想要留住这个孩子,她想要醒来,她想要对潋滟说帮助她留住这个孩子。可是她却没有办法醒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一点地失去温度。
躺在黑暗里想着,临倚的眼角悄悄流下了一滴泪水。她抚着自己的小腹,心里默默地道:“对不起,我的孩子。你才刚刚到来就让你吃这样的苦。对不起,因为我的意志不坚定,我差点就失去了你。以后,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我一定会让你好好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一定会让你平安,幸福。虽然你还没有出生就注定了没有父亲,但是我一定会让你快乐地成长,我一定会让你远离我所经历的那一切,远离皇宫,去过真正自由自在的生活。
今日对你许下的诺言,将会成为今日以后我做所有事情的动力。我的余生,只为了这一件事而活着,所以请你不要放弃,不要轻易地放弃我。请你坚强地,在我的身体里面健康地成长。”
窗外夜幕才刚刚深沉,因为渐渐大起来的雨势,马车越走越慢。挂在车夫头顶的琉璃马灯也最终承受不住风雨交加的侵蚀而失去了最后一点亮光。世界顿时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谁也没有看到,在这个风雨交加的深夜,一辆马车,四个人在这看不到黎明的希望中艰难地前行摸索。
马车最终彻底停了下来,雨势太大,马儿连眼睛都睁不开,便也不远再往前走。车夫只得将马拴在路边一棵大树上,防止它们被打雷声惊吓奔逃而出现危险。
临倚在这样平稳没有颠簸的车厢中,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