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名矿工平均年龄呢?他们能打几年矿?”
“最小十几岁,最大的,能有四十岁吧,能打五年到八年。”
“那八年之后,他们去干了什么?”
年轻记者顿时犹豫起来,随即坦然道:“这个我不了解。”
“他们的妻子和儿女做何营生?”
“不知道。”
“那我来告诉你,这些人里还干得动的,手里有些本钱的,可以租一艘汽艇做船工,攒不下本钱的,大多做了货工或者油漆工,他们的妻子或女儿,则做纺织工和鞋工。”
曹如秋双手摊开:“假设一个失地的农民或者是逃避战火的外乡人拖家带口来到了江宁,他身强力壮,很快被旅馆街上凤塘矿场的高薪广告吸引,于是他决定下矿挣钱养家,因为矿区缺乏保障设备,他要注意碎石激起的粉尘,长期吸入这些粉尘会导致许多呼吸道和肺部的疾病,他还要小心火灾,透水,瓦斯,冒顶,塌方,层出不穷的矿难。只要他干上一年半载,准能亲眼见到上一秒还和自己谈笑风生的同事下一秒就因为矿难死于非命死于非命。”
“就算他足够幸运,五年来没出过差错,肺病也不甚严重,但是年纪一大,身体负荷不了高强度的捶石工作,他只能另谋出路,如果有钱办牌照,他可以去租一艘汽艇,那么他首先要苦恼的是高达百分之四十的牌照税,如果他没有钱,最好的出路是油漆工,如此一来,他就要小心油漆渗出的苯蒸汽,苯中毒导致的血液病变是绝症,几乎无药可治。他的妻子做纺织工,每天要工作十二个小时,还要做饭洗衣。如果妻子想多挣一点钱,去做鞋工,鞋胶中同样含有大量的苯,最坏的情况,夫妻两个人都会患病,如果家里早些年生了个儿子,这时候差不多也到了可以下矿的年纪……”
曹如秋的目光扫过记者们:“现在我可以回答各位的问题了。你们把工人分成矿工,船工,货工,油漆工,鞋工……好像我们是不同的人群,但实则不然,如果你肯多做一点调查就会知道,我们从来都是同一群人,同一群踏实肯干的苦命人!江宁矿工的人群最多,壮劳力最多,力量最大,所以我们才要团结其他工人!我们为其他工人争取利益,是为了以后的自己争取利益,为了我们年迈的父母,妻子和儿女争取利益!”
顿了顿,他又说:“近日的一些争端,不过是有别有用心的人组织地痞流氓混入工人队伍,企图浑水摸鱼,这是某些人的一贯伎俩!我也承认,不是所有工人都理解我们的行为,工人内部有不同的看法,但绝不存在什么流血冲突,试问一句,难倒你会对自己的父母妻儿下手么?”
不少记者露出动容之色,也有人对身边拿着小本写写画画的下属低语:“记上,曹如秋否认工人内部有冲突。”
谷剑秋冷眼旁观,他并非来参加这场反压迫委员会对记者的招待采访,只是凑巧这场街头招待会的位置离医院不远,他是来照看大姐谷照雪的。
谷剑秋这几天要照顾大姐和母亲,于是向汤姆陈请了假,对方也哼哼哈哈哈地答应过去,有点心不在焉。
今天是国考最后一天,谷天宇正在参加兵事科目的附加考试,所以来不了。
按大夫的说法,谷照雪这已经算Ⅲ级烧伤,需要植皮,她的伤口很深且病人陷入休克,如果不是送来的及时,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可谷剑秋一进病房,大姐谷照雪正和傅乐梅欢快地攀谈着,看她气色好像已经没有大碍,只是不能下床。
“剑秋,你来了。”
“啊,谢谢你照顾我大姐。”
“也没有,我爹也住院嘛,就顺便过来看看。”
傅乐梅的脸上留下了一道一指长的伤疤,颜色不深,但一眼就能看出来。
“哦,你们聊。”她转身面向谷照雪:“大姐,那我先走了。”
“好,路上慢点,妹子。”
谷照雪脸色有点苍白,但是和傅乐梅告别的时候,眼里直冒光,一点也不像病人。
“姐,我给你熬了粥。”
谷剑秋打开饭盒,香菇和鸡肉的香味传了出来,里面还放了坚果,他舀起一勺,自己先吃了一口,确认温度没问题,才送到大姐嘴边。
谷照雪张嘴吃了一口,还不忘瞪了一眼谷剑秋:“要是你早点带乐梅来看我,没准就没这事了。”
“大姐,我跟她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至于华婷姐就更是没边儿的事儿,你别老疑神疑鬼的。”
没等谷照雪再开口,谷剑秋率先抢道:“大夫说你要多休息,等你伤好了我们再聊这些,别牵动了伤口。”
谷照雪咬了咬嘴唇,没再说话,等吃完了粥,她叫谷剑秋帮自己翻身的时候,才叹了口气:“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剑秋,你过几天去庙里替我求一只平安签吧。”
“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