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若水的脑子倏地一片空白,只能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他说的那么认真,她几乎就要相信大魏的朝堂会因为她一个人而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不信?”杜恪辰自嘲地勾了勾唇,“我知道你不信,可这是事实。我相信聪明如你,只是一时看不清而已。而站在帝王的立场,朕不应该允许管易和霍青遥的婚事,而应该把这个孩子除掉。可是你看到了,朕默许霍青遥暂居鲁国公府,已经是站在你的立场。朕相信你想要留着这个孩子,而霍青遥一个女流之辈,带着孩子很难维系。或许会被云家带回去,可在夏辞西之后,洛阳出云山庄原本的云氏追随者已经陆续离开,那里只剩下几位长老固守空城。若在这时把霍青遥和孩子送过去,你能保证仇恨不会延续吗?朕保留夏辞西的官身,赐他爵位,以固他的功业,就是为了能消弥百年来积蓄的仇恨。”
“那陛下能与我说句实话吗?”钱若水离开他的怀抱,满脸端肃,微抬的下颌带着一丝倔强。
杜恪辰下意识地坐直身体,等待着她开口。
她的眸中有泪,“兄长是怎么死的?”
“在剿灭叛军的过程中,他为了保护朕……”
“我要的是实话。”钱若水打断他,“这套官方的辞令,我不需要,我要真相,一个没有谎言的真相。”
“这就是最好的真相,可以让云氏重见天日,可以让夏辞西不用背负骂名,可以不牵连任何人。”这是杜恪辰给她的真相,也是给世人的真相,不需要有多真实,只要实用就好,只要能保护他在乎的人就好。
而不管夏辞西是怎么死的,他活着就很难平息此事,唯有他一死,才能拯救钱家、拯救云家、拯救霍青遥肚子里的孩子,甚至让云氏后人得以解脱。而杜恪辰的终极目的,是想给钱若水一个毫无瑕疵的身份,虽然这是一件极奢侈的事情,她本身就有太多的问题会被不断地诟病、谴责。
可这又能如何,谁叫他就是爱她,就是宠她,就是愿意把身侧之位给她。
“所以你杀了他?”钱若水只想要一个答案。
杜恪辰无奈地看着她,“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的手绝对是干净的。”
“我,我能信吗?”
杜恪辰难掩眉宇的倦容,“你回宫之后,这是你问过最多的一个问题,也是你我之间最大的分歧。相信与否,不在与我给拿出什么样的证据,而在于你的心中是否愿意去相信。倘若你一直持怀疑的态度,就算我给你再确凿的证据,都无法改变你心中的疑虑。”
“那日,高敏在勤政殿出现,你的眼神便已经出卖了你。你分明就是觉得我与高敏之间关系非同一般,可她既已进宫,与我发生什么都实属正常。可是,朕能告诉你……”他又恢复了帝王的霸气,那份绝不允许任何质疑的强悍,“这么多年来,朕只有你。你眼睛所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朕是帝王,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但给你的承诺,朕未曾忘记过。你当年执意离开,朕不拦你,给你足够的时间,即使最终无法圆满解决,亦非朕的过错,为何最终却要朕背负所有的后果。你与夏辞西多年来处心积虑,先是把朕捧上这个位置,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利用朕对你的感情,对云氏网开一面。朕已经对云氏手下留情,可夏辞西兴兵谋反已是事实,他如何还能存活于世。朕已留他一世英名,你们还想要朕怎么做,你还要朕如何待你?你宁愿相信旁人所言,却不愿意相信朕吗?”
面对杜恪辰的声声质询,钱若水百口莫辩。在初到凉州之初,她是动过利用他的念头,可对他的爱是纯粹而坦然的,而回京之后,她确实步步为营,把他逼上今日的帝位。这确实是一场利用,只是与爱无关。
“朕不求你能明白朕的苦衷,但最起码你应该试着相信朕,相信朕一切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你,为了平安。在朕去寻你之前,并不知道有平安,只是单纯为了你,为了找回你。”杜恪辰翻身下榻,“该说的,不该说的,朕都说完了,你若仍是不相信朕,尽管可以取朕性命。”
杜恪辰从她的枕下取出她不离身的匕首,塞进她的手中,“朕曾为你剜心取血,这颗心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往事历历,她身中蛊毒的日子,是他那碗心头血解了她毒,而她却仍把所有的痛苦加之于他,他默默承受,绝无怨言。而后他披挂出征,拖着病体在战场上生死一线。
土门关外,她毅然离去,甚至不敢回头看他一眼。她终是负他,而他却三年执守,在帝王之身谨守对爱的承诺。她还有何求,她还有何怨。人生能得他如此倾心相待,她还要有何求,要有何怨。
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有太多的利用与质疑,以致于模糊了他们对彼此的深爱。他要的只是一世一双人,若非她执意回京,或许今日的他们仍旧守护着西北边境,再无波澜,平凡而简单。可因为她的心太大,而变成了今日的局面。
她握刀的手渐渐颤抖,手握成拳抵在他的胸口,“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玄武,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太过自私,是我……”
他慌忙去握她的手,掰开她握紧的手指,把匕首从她掌中取出,左右察看是否受伤,确定她毫发无伤,他顿时松了一口气,“朕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有些委屈罢了,你这副样子,倒是叫朕心疼,朕这辈子算是栽你手上了,你就饶了朕,别再哭了。”
钱若水磨牙,满脸是泪,“你怎么……”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朕就是吓吓你,谁让你老是疑神疑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