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助教(2 / 2)

“那当然了,起笔的方式,着重描绘的位置等等,都能体现一个人对于偃甲的理解,”元凭之半真半假地逗他,“尤其你卫小将军,听说图画得不错,倒是标注常常写错,可得留点心啊。”

卫小鸡再度现身,“元将军教训的是。”

“所以,你愿不愿意来当个真正的助教?”元凭之又看向余墨痕,“徐夫子手散,要你代为管理的事情可能会比较多。不过,讲武堂的课程你都可以旁听,操练之类,也可以跟正式的学生一起。至于薪水,比原来多一些,跟门口当值的那几个新兵一样。”

“这么好的机会,当然愿意了。”余墨痕点了点头,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心里其实已经飞进了一兜蝴蝶。

她全身都还在痛,此刻却因为天降好运,只觉得精神都舒爽了起来。

“可是小余助教什么时候上任呢?”卫临远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即将失去完成功课的最大助力,只是看着余墨痕一脑袋一胳膊的裹伤布发愁,“伤成这样。”

余墨痕却摇了摇头。

“过几天应该就能正常行动了,还请元将军和徐夫子准我耽搁几日……三天,就三天吧。”

“别对自己太狠了,”元凭之举起一只巴掌晃了晃,道,“给你五天。徐夫子骤然添了个帮手,他自己也要筹谋一下。毕竟能扔给你的工作太多了,不好好思考几天,他怕是理不清楚。”

卫临远送走了元凭之,回来一眼看见余墨痕那张明明写着“好死不如赖活着”、却又有点痛苦还有点嘚瑟的脸,想到这个人平日里一张漠然的面孔基本没什么变化,此刻却能同时摆下这么多生动的表情,啧啧称奇。

“不至于吧,这么激动?”卫临远抄着胳膊,点评道,“瞧你那张脸红的。”

“……卫小将军,行行好,”余墨痕没法子把脸色掰回来,只好顺势作泫然欲泣状,哀哀地看了他一眼,“我有点渴。”

元凭之倒的那杯水在桌角上放了很久了,余墨痕早就想喝水,可是她只有右手能动,翻身又比较困难,那杯水却偏偏放在了左手边。她瞟了好几眼,估量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己够不着,只好放弃了。

卫临远勉为其难地给余墨痕灌了下去。

“……咳咳咳,”余墨痕被呛了一下,咳得眼泪四溅,“纵然我不能再替你写功课,也不至于就此呛死我吧。”

“我怎么敢,”卫临远瞬间躲了三尺远,生怕她喷到自己身上,“墨痕你以后就是助教了,直接管我们这些苦学生。唉,现在贿赂你一下,来得及吗?”

余墨痕有气无力地斜睨了他一眼,“……你欠我的钱还没结。”

卫临远叹了口气,“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原来这么讨人厌的?专揭人短处。”

“吃人的嘴软,”余墨痕道,“卫小将军你可是我的大金主。现在大金主自己也穷了,我就不用巴巴地供着了。”

初初落魄的公子哥和赤贫至今的穷杂役默默对视了一眼,越看越觉得相看两厌。

余墨痕挪开视线,四下看看,忽然道,“住在医舍里,要不少钱吧。”

“我从前蹴鞠的时候伤了脚,倒是在这儿住过……可能几百钱一天?”卫临远挠挠脑袋,“记不得了。”

“卫小将军,我有一事相求。”

“小余助教,还请不要多礼。”

余墨痕道,“能不能帮我弄台可以借力的板车?我回仓库去。”

“你现在还不能下床吧?”卫临远想了想道,“我叫陪读的书童来帮忙,用我的车子送你回家好了。”

“……还是算了,你家的车子,估计都进不去我住的那条窄巷,”余墨痕道,“劳烦你跟秦教官说一说,最后这几天,别的活计我也做不了,仓库就由我当值吧。”

仓库里备着一些药品和裹伤布,秦教官准许余墨痕拿去用了。这里还有一张给当值的人休息的躺椅,虽然不及医舍的床铺舒服,已经比余墨痕租的那间蚁穴好上太多。

天色已经很晚了,余墨痕痛得昏睡过去几次,又慢慢醒转过来,如此几次,到四更天,终于再也无法入眠。她索性拿了根长杆,把开得过高的窗子推开。

为了节省用料,讲武堂的仓库一半都在地底下,地面上的部分则与其他的屋舍平齐,因此窗户开得很高。天黑的时候,看不到周边积了灰的库存,常使余墨痕产生一种富丽轩敞的联想。

她现在就安安静静地呆在这间只有穷人才能欣赏得来的大屋里,靠在一张破破烂烂的躺椅上,默默看着天上漫转的星河。

按齐国人的说法,人间一条命,天上一颗星,人死了,那不知道怎么对应上的星光也就灭了。

图僳人的观念则刚好相反:人死了,可能会变成世间的任何一种东西,天上的星星,地上的草木,一颗石头,一粒沙,都有可能住着先人的魂魄。

但是余墨痕却认为,星星只是星星,草木也只是草木,人们把虚妄的前世和未来,一厢情愿地寄托在这些毫无关系的东西上,反而透露出着无力掌控命运的绝望,越是挣扎,越是显得无能为力。

她自己也不过如此。如今过得虽然艰难,已经是她想尽办法谋生的结果,不能怪她没有想法子改变;将来或许好些,却也只是突然来了一份难得的运气。

在世事的无尽变化面前,人的努力,究竟能占多少分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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