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凭之走后不久,余墨痕的申请状便通过讲武堂递了上去。
或许是因为元凭之特意叮嘱过,徐夫子对余墨痕也有些上心了,还开了一张书单叫她去读。那书单上有一部分是讲武堂的藏书馆里没有的,徐夫子还拿了好些自己的私藏给她。
因为讲武堂存有的偃甲普遍比较过时,模型也不完备,书上记录的一些经典的偃甲,余墨痕都没有见过,许多地方只能靠猜。不过,她实在弄不明白了,徐夫子偶尔也会耐心教导。
虽然徐夫子脾气还是很臭,与从前那个只管打发她去招呼学生的样子相比,已经好了很多。
余墨痕心里无限感激,无以为报,只好格外发奋。
刚好讲武堂遵循齐国人的习惯,放了个不知道是什么名目的短暂假期。她得了空,猫在自己那间最近才好不容易干透的“蚁穴”里头,很快便读完了徐夫子给她开的那一串大部头,隔天便抱着徐夫子那一堆私藏去还书。
因为书太多,假期又还没有结束,徐夫子叫她直接送到自己府上去。
徐夫子的居所不大,不过完全是齐国人的设计,院子比图僳人家常见的那种要开阔许多。
余墨痕原本想从正门进去,轻叩了几下门环,并没有人应。她只好绕到后面院门,踮着脚往里张望。
余墨痕之前听说过,徐夫子没有亲人,家里也只有一个老仆,过得很是简朴。这一会儿,他和那老仆正在后院给花草迁苗。两人破旧的套袖上都溅了许多泥点,也都挽着裤脚,一眼看过去,简直分不出谁是主子、谁是仆人。
好在老仆比较细致,很快发现了余墨痕,过来开了柴扉放她进去。
“你自己到书房去,按类别放好,”徐夫子头也没抬,“我们还有几盆花要收拾。”
余墨痕答应着,抱着书,有点艰难地踏上了歪歪扭扭的石阶,忽然看见一道影子从她身边蹿了出去。
余墨痕吓了一跳,定睛一看,那径直奔到老仆身边、叼起裤脚便咬的,正是当日卧在元凭之膝上看雨的小猫。
“越来越不像话,”徐夫子怒道,“不准给它鱼干。”
老仆唯唯诺诺,却悄悄摘下一只套袖,将手擦干净了,然后伸出手去轻轻安抚小猫。趁着徐夫子没注意,老仆还跟小猫打了个眼色。像是达成了什么协议一般,那猫安分了一点,只在老仆腿边蹭来蹭去地撒娇。
余墨痕失笑。
徐夫子一怒,便要殃及池鱼。他瞪了余墨痕一眼,道,“还不是元凭之那小混蛋,来了一趟就把我们家的猫拐走了,喂成个球才想起来要还,到现在都没瘦下来。”
“夫子们都是爱猫之人。”余墨痕努力憋着笑音,战战兢兢地打趣了一句,便连忙进屋还书去了。
余墨痕不算细心。然而徐夫子的东西,她不敢弄乱了,只好对着占满了墙壁的书架,一本一本地找到正确的位置。不一会儿,她就已经满头汗了。
从徐夫子的书架来看,此人涉猎相当之广。不仅有许多连讲武堂的藏书馆都不曾收录的偃甲技术书籍,还有园艺、烹调等方面的集子,更有许多她没听过的齐国书籍,甚至连讲经院的夫子们不屑一顾的传奇,都堂而皇之地摆在了书架上。
余墨痕一哂——没想到徐夫子平日里看起来古板尖刻,竟也是个有些意趣的人。
她手里拿着一本《九嵕游学记》,正愁不知道该放在哪个位置,有人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余姑娘,记录研讨切磋的作品放这里。”
来人正是那位老仆,他头发已有些花白了,但与徐夫子相比,也看不出谁的年岁更长一些。
老仆接过那本书,放到了一个较高的位置。余墨痕个子不算高,之前一直没怎么抬头,忽略了那一处。她这时抬眼看去,才发现那里的确有一处空缺。
余墨痕这时才发现,这书架上的书籍全都放得严丝合缝。抽走了的书籍,也都留下了一个十分契合的空间来。因为缺失的书并不全是她借去的,她才忽略了这一点。
这涉猎十分广泛、又精细得过分的作风,免不了让她想起元凭之来。余墨痕心道,难怪元将军和徐夫子性格虽然完全不同,平日里却相处得很好。
余墨痕向那老仆道了谢,顺口问道,“伯伯,您怎么称呼?”
“就叫我老孟吧。”
徐夫子以暴躁的脾气和刻薄的言辞出名,他家中的老仆却言辞温吞,面相和蔼,尤其声音极温润,听起来叫人舒服。
余墨痕慑于徐夫子的威严,来到他府上之后,原本战战兢兢,不知所措,此刻与这老伯略一交谈,竟然也放松了下来。
老孟给余墨痕拿了茶水过来,竟是元凭之从前常喝的那种白菊。余墨痕谢过,没话找话地说道,“徐夫子的收藏可真是丰富。”
“的确,”老孟自己也倒了一杯茶,站在一边慢慢品着,“这边两大架子的偃甲典籍,全是他的书;还有这一边的两排,是他自己参与编撰的。”
“哦?”余墨痕奇怪道,“那剩下的书籍,这些园艺、烹饪、传奇话本什么的,是谁的呢?”
“是小老儿闲暇时翻着玩的,”老孟谦和地笑了笑,“叫余姑娘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