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告别(1 / 2)

人一忙起来,日子过得也快。四个月的时间,飞也似地过去了。

哀葛本就潮湿,这个时节正是雨季,一天天几乎没有转晴的时候。中间有一天雨下得太大,余墨痕那把破伞彻底给风雨吹打得不能用了。她一贯节省,又忙得脚不沾地,实在没时间去集市上买一把新的,一拖再拖,最后她索性住在了讲武堂的仓库里,也省得一日日在雨中来回跋涉。反正她租住的那间“蚁穴”也破败的很,少有干爽的时候。

她既然一直呆在讲武堂,淋雨的机会也就不太多了;平时走到露天的地方的时候,她便随便用手掌、衣袖,或者手里拿着的随便什么东西遮一遮,也勉强过得下去。

有一日,徐夫子下了课,余墨痕眼见外头细雨只如牛毛,柔柔软软地没一点威胁到她的意思,便冒雨抱着两箱小机件快步往仓库走。她一抬头,却突然隔着迷迷蒙蒙的雨幕看见前边走廊上有个人影。

她走近几步,揉了揉眼睛,才确定是元凭之。

帝都来的军士们之前出门勘矿去了,余墨痕好一阵子没有见到他。

或许是隔着一层水雾的缘故,元凭之的样子比平日更为闲散。看起来,这次任务应该是结束了。

元凭之身侧撑开了一把颇有些格调的绸伞,用来挡屋檐外边飘进走廊的雨水;一只手轻抚着膝上不知从哪儿跑来的小花猫,正懒懒闲闲地坐在檐下看雨。他仍然是那个从帝都来的倜傥公子,却全然看不出一点身为武将该有的杀伐之气。

余墨痕看得一呆,两只手被箱子占着,没办法行礼,只好点头作为问候,“……元将军好。”

“来,跟小余助教问好,”元凭之笑眯眯地托起小花猫,举起一只肉团似的爪子跟她打招呼。那小猫脑袋圆圆,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流露出一种近似于好奇的表情,很是可爱。

余墨痕一直觉得这些小东西又脏又凶,饿极了还要来抢她的东西吃,所以从未与它们亲近过;此刻为这小猫,她心里竟然也柔软了几分。

“下课了呀?”

“是。”

“你没有雨伞吗?要不拿去用吧?”

余墨痕看了一眼他那把个人风格非常明显的绸伞,只觉得与自己这粗头乱服的形象半分都不搭嘎,自惭形秽之下,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元凭之也没有强塞给她,只道,“那你小心一点,别淋坏了。”

余墨痕点头道了谢,准备走了,元凭之却又叫住她。

“今天既然下雨,操练应该会取消,”元凭之道,“你有空的话,能不能来一趟曝书室?有件事想问问你。”

元凭之这批帝都军人来到哀葛之后,曝书室就被挪用为他们处理公务的所在,眼下几乎已经成了讲武堂最奢侈最清雅的所在。学生们看得眼热,又不敢贸然进去,常常找各种理由请托余墨痕带他们进去。

可她也不过是个连备课的屋子都没有的小小助教罢了。要不是元凭之在的时候,她有“找元将军答疑解惑”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又有什么资格进去呢?

此刻元凭之既然提出邀请,余墨痕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何况下午没了操练,她的事情就少了很多。余墨痕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便答应了。

余墨痕到的时候,元凭之已经沏好了白菊茶。

余墨痕跟他相处这些时日,已经发现这人对许多细节有着独特的偏执。比如这个白菊茶,虽然不甚金贵,沏茶的工序却特别麻烦,附庸风雅也不是这么个玩法。

元凭之捧着茶杯,就着氤氲的水汽,慢悠悠地开了腔,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前几天,我在哀葛第三寨的北面看见一处大泽,群山环绕,湖水如镜,岸边又有幽兰杜若等芳草,景色很是秀丽……”

余墨痕没有去过第三寨。哀葛地形复杂,几个寨子之间交通也不方便。不过,听元凭之讲了一会儿,也大概能想见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最有意思的是,湖中有个小岛,上有一座石像。我特意找了只船划过去,走近了仔细瞧,才发现那石像远看大致是个女性的形貌,近看却面目模糊,腐蚀的痕迹很重,看来年代久远,雕刻手法也很简陋,”元凭之托着茶杯,脸上显出一点苦恼,“我问了附近的人,可是语言不通,只是反复听到‘赫摩棱’这个发音,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余墨痕听到一半,就已经明白元凭之问的是什么了。

“这是图僳族非常古老的一个女神。”余墨痕心里把不同的版本过了一遍,思索着该给元凭之讲哪一个。她对这些神异之事没什么好感,记得不甚清楚,想了半天,才回忆起个大概。

“‘赫摩棱’的意思是‘来自北方的老祖母’。有一种最尊敬这个神的说法:她为图僳族创造了一切。地底下的千岁金是她的血液,连同七座神山在内,所有的山峰都是她的孩子。听说以前女人嫁人之后都要朝拜这个神,希望像她一样生出很多孩子。”

元凭之点点头,又露出感到奇怪的神色,“这么重要的神祇,我之前倒没听过。也没在图僳人的旧庙里见过。”

余墨痕回忆了一下,道,“我小时候,齐国的新庙还很少,过节还是要去图僳族自己的庙宇,那时候,哀葛供奉的就已经是旧庙里那些了。”

“那个‘来自北方的老祖母’去哪儿了?”

余墨痕说,“旧庙里的庙祝讲的,赫摩棱不可能一个人生下那么多孩子。她是失足踩到了一个脚印,那脚印属于更高级的天神——就是旧庙里最中间的那个格茂,才有了身孕。这种未婚生子的行为不守妇道,所以后来就禁止女子朝拜她了,庙里的神像,也就没有了。”

她很少讲这么多话,此时神色虽然平静冷淡,心里却很为赫摩棱不平,说着说着,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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