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风雪(1 / 2)

进山的路途之艰险,是余墨痕从前完全无法想象的。

哀葛本来就在山区,图僳人聚居的地方,少有几条像样的路——但那毕竟是路。

越靠近蚩鲁山,余墨痕越能亲身体会到,什么才是真正的举步维艰。

涂廉他们刻意避开官道,一出哀葛,便进入了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种种慑人的怪禽走兽且不论,光是没完没了的蚂蟥,已经让余墨痕吃了不少苦头。

看似静谧壮美的群山之间,变数之多几乎把余墨痕逼疯。她纵然体力不错,面对种种状况却是经验全无:趟水有漩涡泥沼,过坡有崩岩落石;暴雨,雷击,冰雹,短短几日,四时的天气便走马灯似地转了一遍。

凭着这支商队从前出入深山的时候用人命攒出的种种经验,一行人好容易爬出不见天日的谷地,才翻上草木逐渐稀少的高坡,山风立马长成巨魔,四面八方地回旋呼啸。余墨痕被生生吹得跪伏在陡坡上,已经皲裂的手掌不管不顾地抓着地上遍生针刺的草根,才勉强稳住身形。

喀律看不过去,拉了她一把。她们好不容易爬上来,找了块稍大些的石头靠着休息——余墨痕不敢坐下,生怕她那一对剧痛的膝盖无力再支撑自己站起来——涂廉才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之后的路,可比这个艰难得多。”

郎旺拿了水袋给她,道,“过了前边那一片‘火海刀山’,就是距离蚩鲁山最近的村子。你要是支撑不住,就别费这个劲了,直接留在那儿吧。”

余墨痕没说话,只接过水袋费劲地喝了几口。那水甘冽而冰冷,像一把钢针刮过她的喉咙。末了,她抹一抹嘴角,道,“我跟着你们去。”

他们并没有休息多久。涂廉他们只是站着喝了些水,行囊都没有放下,便再次出发了。这伙人的身体里仿佛有无尽的千岁金,时时刻刻熊熊燃烧,不死不灭。

余墨痕虽然心里已经有所准备,走了许久,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涂廉说的“艰难”,郎旺说的“火海刀山”,并不是在吓唬她。

面前是一片望不到头的碎石长坂,这地方地质奇特,目光所及之处,层层摞起的石砾竟然呈现出一片如火如血的惨烈红色。

要命的是,这坡地简直无处下脚——成千上万獠牙似的石砾,尖锐细碎,已然将这里铺成了血色的刀山。

余墨痕小心翼翼地踩下去,脚尖触及之处,石砾立刻一阵滑动,她一个重心不稳,几乎扑倒。

旁边及时伸来一只手,稳稳当当地架住了她。

余墨痕回过头去,竟是郎旺。

这人即便是严肃的时候,也带着三分油腻腻的嬉笑,“你就不怕,这一跤摔下去,把这张小脸上扎出几个窟窿来?”

余墨痕立刻回嘴道:“我本来也不是靠脸吃饭的。”

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其实不算是个内敛的人。

从前在哀葛,她自觉卑劣,处处拘谨,处处退让,不多说不多问,只求一个苟且偷生;如今她跟着这支队伍风餐露宿地颠仆了一路,学着闺秀们做出的那点样子早就给磨没了,从里到外都粗糙了许多。

她自己都能明显地感觉到,几天下来,她不仅脸皮变厚了几分;从前竭力闷在心里、不是逼急了绝不冒头的脾气,竟然也呼吸到了几口自由的空气。

这会儿郎旺逗她,她倒也不恼,只是也不似往常那般退让了。

然而她注意力一离开脚下,步履立刻不稳,险些跟着再摔一跤。

这次来扶她的却是涂廉。

“你别吵她分神,”涂廉的声音还是冷冰冰的,“她本来就不太会走。”

他说着便放开了努力站稳的余墨痕,对她道,“你慢慢来。没事。”

余墨痕一呆,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的,居然从涂廉脸上看出一点温和的神色,隐隐约约竟然有点元凭之的影子。

她这样想着,赶紧掐一掐指尖,叫自己集中注意力。

摔下去的话,扎到脸倒也没事;就怕崴了脚,那么之后的路,这伙人恐怕就真的不会带上她了。

碎石长坂纵然难走,除了难走以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危险。喀律见余墨痕走得虽慢,也还算顺利,便没再管她,跟着郎旺和约呷往前去了。

他们几个脚程都快,即便在这刀山似的碎石长坂上,速度仍然不减。山坡起起伏伏,不一会儿,余墨痕便连他们的影子也看不到了。

余墨痕的鞋子早已磨破,坚硬粗粝的石砾很快将她的脚磨出血来。

可是她感觉到痛的时候,没有惊呼,也没有停步,反而加快了脚程,硬是几步一趔趄地从这刀山上生生挪了过去。

恐惧和孤独从来没能压垮她,况且,此时她也并非只一个人。

涂廉按照他作为头领一贯的作风,坚守着押队的位置,紧紧跟在余墨痕身后。

他这样做,一定是出于责任感;或许是因为余墨痕这一路给他们想出了许多工具的制法;还有很小的一点可能,是不忍心丢下余墨痕一个人。

余墨痕心里又是感激,又是负疚,脚下竭力加快了速度。不论这个人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看护着她前进,在这令人感到极度的恐惧、孤独、脆弱的火海刀山上,涂廉的陪伴,毕竟给她带来了许多慰藉。

他俩终于抵达那小村落的时候,喀律他们几个已经修整好了,正和几个山民坐着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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