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廉是头领,头领既然到了,生意谈得更快。余墨痕进屋喝口水的工夫,喀律便过来知会她道,“‘老马’已经找到了,补给也备齐了,午后就要出发。你歇一会儿,准备准备。”
余墨痕早先就觉得奇怪,这会儿听喀律提起,才想了起来,问道,“为什么到了哀葛山下,还要雇马匹?难道就连雪山上的路,马也比人认得熟吗?”
喀律先是一愣,随即便一阵大笑。
她正待解释,涂廉带着一个汉子走了进来,一边给他倒水,一边对余墨痕道,“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引路的‘老马’。”
余墨痕这才明白,雪山上的‘老马’,原来是引路人的意思。
喀律接过话头道,“其实真正的马匹也是要雇的,不过,那要等我们带着东西下山的时候。至于在山上嘛,”她颇有些景仰地看着‘老马’,道,“就算是最擅长识途的马匹,也比不过我们请来的这位大哥。”
那汉子个头不高,敦实、健谈、满面红光。这都是居住在蚩鲁山一带的山民常见的特征。
余墨痕跟他随意聊了几句,已经了解了许多事情。
那汉子名叫丹桑,是个老江湖了。他说话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嘴里却还叼着烟叶——那是涂廉为了请他,特意带来的。
丹桑这人看来挺喜欢山外产的烟叶,拿起来便抽个不停。
这对于常年在雪山上下劳作的“老马”来说,显然是个很不好的习惯。丹桑却仗着艺高人胆大,并不在乎。
他说起蚩鲁山上的事情,既风趣,又轻松,余墨痕死死按在心底的那些惊慌失措,都要因此平复下去了。
但出发之后,她立刻就意识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看似玲珑剔透的冰雪世界,处处都是陷阱。
余墨痕出师不利。说起来,那冰屐还是她自己改装过的,防滑的性能大有提升;然而她毕竟是头一回上冰原,穿上冰屐之后,还是鸭子似地歪歪扭扭学了半天走路。她还没走顺,又一脚踩进暗流,冰水瞬间涌进鞋子里,冻得她整个人一缩。
上了雪山,郎旺不知是否出于紧张,脾气明显变得暴躁了许多。这人看不过眼便要说她,“你呀,没本事还非要跟来。就知道逞能。明明是个图僳人,怎么跟齐国的娇小姐似的。”
余墨痕自知理亏。她人一怂,从前哀葛那个低头不语的打杂小妞就现了形。
她没什么话好说,只能使劲绑好腰间的绳子,闷头踏上前边人的脚印——这路是走在最前的丹桑拿着手杖探的,一路也不知避过了多少吃人的冰缝;实在避不过的,丹桑便教他们趴下,从悬在冰缝上头、看去格外脆弱的一层薄雪上,一点一点爬过去。
余墨痕自己只需要跟着走跟着爬,自觉已经占了天大的便宜。
她为了万一有人掉入冰缝时方便施救,特意改进了绳结,使得前后两人之间的距离可以灵活调整。然而此刻,她却不自觉地渐渐靠近了前头的涂廉。仿佛稍微隔得远些,她整个人就要彻底暴露在无处不在的危险之中。
她意识到自己这荒唐的想法,立刻就知道自己已经怕得厉害了,赶忙将五感狠命约束,权当自己只长了一双脚,一步步拼了命地往前走。
不知折腾了多久,队伍忽然停下了。余墨痕抬头一看,心道大事不好——下雪了。
雪山上处处白茫茫一片,丹桑这匹“老马”中的老马,也只能勉强借助周边的山峰走势辨认方向;如今下起雪来,更是什么都看不见,断然不能再行进了。
涂廉他们显然遭遇过这种情况,一看天色不对,也不慌乱,只是立刻停下来跟丹桑打个商量。
涂廉显然是想继续往前的,“停留在此处,也是浪费体力。在这山中多留一刻,风险便要增加一分。何况这里地处两峰之间,等会儿入了夜,大风回旋起来,完全有可能把咱们吹跑。”
“可是倘若再往前走,”丹桑不愧是“老马”,脸上一点紧张的神色都没有,完全是一副就事论事的淡然态度,“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保证绝对不迷失方向。”
他语气虽然沉稳,余墨痕却听明白了:横竖都是死路一条。她一颗心立马就沉了下去。
两边僵持不下。丹桑叹了口气,四处张望了许久,又仗着技艺高超,一个人在风雪中走出了老远,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过了好一会儿,余墨痕都有些担心了,丹桑才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颇为淡定地道,“前边有个废弃的窝棚,我上次来的时候,还在里面避过风。虽然破落了些,应该还好使。”
余墨痕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不只是她,所有人望向丹桑的眼神,都写满了感激。
一行人跟着丹桑冒死往前走了好长一段,总算抵达了他说的那个窝棚。
这窝棚勉强能挡雪,却并不比外边暖和多少。
余墨痕行进的时候强撑着一口气,所有精力都集中在脚步上,这会儿安定下来,立刻就感觉到了体力的极度衰竭;再加上周围刺骨的寒冷,冻得她全身发麻,她几乎立时就要昏睡过去。
可是这个节骨眼上,她哪里敢睡,只能暗暗狠劲儿掐自己,勉力保持清醒——她对自己,一向有点心狠手辣。
眼看风势渐猛,郎旺不知道是不是冻坏了脑子,竟然掏了块篷布出来,试图堵住门口漏风最厉害的地方。刚一挂上,果不其然,那篷布就脱手飞走了。
郎旺:“……”
涂廉走过去,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直接把郎旺轰了回去;他自己却背靠着门口坐下,将将挡住风眼,淡淡道,“都休息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