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生死(2 / 2)

余墨痕心道,这伙人神神叨叨地瞒了她一路,果然还是信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贪图所谓雪山之上由格茂大神亲自加持过神力的特殊千岁金。

郎旺闻言却皱了皱眉头,他瞟了一眼涂廉,就对丹桑道,“老哥,到这个时候了,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咱们这一伙结伴上山,并不是要找那鬼知道在哪儿的什么金脉,我们要找的,是另外一种东西。”

余墨痕的脸悄悄地红了。

她刚刚还十分笃信自己的揣测,一不小心,就给这几个已经共同度过了许多困苦的伙伴,错误地扣上了一顶贪婪的帽子。

涂廉沉默一会儿,也不打算再瞒下去,只道,“以顶峰为心,向西南方五里半,有一个陡坡,丹桑你只需把我们带到坡下,后边的路,我们自己就能行。”他说着,看了一眼余墨痕,又补充道,“到时还请你带着瑟勒,等我们两天。倘若我们不幸没能出来,还请你照原先说的路线,带她翻过垭口,到东面的齐国内地去。”

余墨痕听着,一方面感念涂廉还顾着她,一方面也有些不舒服。毕竟,这样的话语,配上涂廉那一向冷冰冰、过分严肃的语调,简直像是在交代后事。

丹桑想了一会儿,就答应道,“那也容易,倒还近些。”他毕竟是个生意人,晓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他说着又看一眼约呷,“要么你在这里等等?应该还算安全。”

涂廉显然也是这个意思。他纵然急于前进,却一向以大伙儿的性命为重,很有些顾虑约呷的状况。

约呷还是那副文文弱弱的样子,却极为坚决地摇了摇头。他不知是否是受了郎旺刺激,只坚定地道,“我跟着你们去。”

余墨痕听见这话,便觉得耳熟;想了一想,突然意识到,她看自己与看约呷,竟然是不同的两种想法。

她自己岂非也说过同样的话?岂非也硬要逞能?即便已经给涂廉他们添了许多的麻烦,她岂非仍然为了自己的这份坚持,产生过一点小小的感动?

为什么类似的事情,发生在约呷身上,她就担心起人家来了呢?她究竟是顾虑约呷的安危,还是生怕约呷的状况给他们带来麻烦?

她自己都没有想明白,更不好再出言阻止,便任由约呷跟着去了。

到了那陡坡下,她和丹桑站在一起,目送着那一行四人艰难地行进,渐渐消失在惟余莽莽的雪境之中。

余墨痕并没有想到,这就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约呷了。

两天之后,余墨痕再跟着丹桑去约定的地方,很快便看见远处几个熟悉的身形。

涂廉、喀律、郎旺,正在用之前余墨痕教给他们的滑车,拖着一样沉重的东西,非常艰难地向这边走来。

余墨痕以为自己被上下一白的冰雪晃花了眼睛,看了又看,数来数去,却还是只数出了三个身影。约呷呢?他们拖着的是不是约呷?

待他们走近了,余墨痕扫了一眼,看清他们一路拖回来的只是块平平无奇的石头,赶忙上前去问,“约呷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三个人都不说话。

喀律垂着头,泪水眼看着便流了下来。两道泪痕还没有划过她黝黑的面庞,便已经冻在了脸上。

他们谁也没有解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过了许久,郎旺才大声道,“我会永远记住约呷。他是一条真正的汉子。他是我的兄弟。”郎旺是个一向以硬汉自诩的人物,此刻竟也带上了一点哭腔。

余墨痕听他这样讲,又是悲伤,又是愤怒,哑声道,“难道他不舒服、他退却,就不再是一条汉子?”

郎旺的确一向是这样认为的。但是此刻,他却仿佛突然失去了反驳余墨痕的底气。

好一会儿,涂廉终于开口,对余墨痕道,“不是你以为的那么回事……约呷自己也没想到,他的身体已经那样糟糕。他一路上都在咳,可是不管我们怎么劝,他都不肯回来。他知道,缺了他一份力,我们是没办法把这块山石挖出来的……结果还没离开山洞,他的心力便无以为继……郎旺的话说的很不好听,但也没有逼迫过他。说到底,约呷还是一心为了我们这支队伍……总之,不要再提了。”

余墨痕默默闭上了嘴。

她心里清楚,逼死约呷的不仅仅是他突如其来的身体不适。若不是为了作为商队一员的责任,为了兄弟之间的信任,为了不知是谁定下的“男子汉”的标准,约呷也不必如此搏命。

可是,这也是约呷自己的选择。换做余墨痕,她或许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她纵然不在乎什么男子汉的颜面,可是她也绝对不愿意因为自己而拖累整支队伍。

约呷死了,谁都不好过。余墨痕不愿再狠心去揭开他们将携带一生的疮疤。

丹桑也跟着沉默了许久。或许是常年出入雪山的缘故,他对于生死之事,比其他人看得开些。饶是如此,他也长叹了一口气,才道,“看来你们要的东西已经拿到了手,既然如此,我就带着你们出山吧。你们能活着离开,对于故去的兄弟来说,就是最好的慰藉。”

“你带着他们走吧,”涂廉突然道,“我还不能下山。”

喀律和郎旺显然也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出,都是一脸愕然。喀律急道,“你这是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在山中决计不可独行?”

“我上一次来蚩鲁山,便几乎是独自一人离开的。”涂廉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余墨痕却能感觉得出,这个一向拒人千里的人,已经被极度的悲伤浸透了,“我请瑟勒尽量帮我们节省力气,就是希望之后这段路,没有我,你们的体力也足够带着石头平安离开。”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脸转向余墨痕,露出了一种在他脸上很少见的表情。那是一种感激混合着愧疚的表情。“说起来,我们几个之前能够活着出来,还是全凭你教我们做的滑车……瑟勒,你这份助力,我到死都会记着的。”

“可是你呢?”余墨痕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始终对涂廉有些特别的关切。她听得这番话,心头便仿佛笼上了一层灰翳,只觉得格外不详,不由脱口道,“你又要去哪里?”

“我要到顶峰去。这是我一位故友的心愿。”涂廉解释着,目光躲开了所有人,“蚩鲁山凶险如此,我不会再带人来这里搏命了……这是实现那人心愿的最后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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