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死人。
余墨痕努力阻止自己大叫的冲动。涂廉之前说过,在雪山之中,大声叫喊最容易带来的不是朋友,更不是救援,而是要命的雪崩;而且在这种环境下,她的力量很快就会流失,不能就这样随便浪费。她的生命也是一样。
余墨痕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正是因为这个人的尸体在这里,她才保住了性命。她一遍遍地对自己重复这件事,直到她的感激终于能够压过恐惧。
余墨痕艰难地挪到一边去,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她虽然至少有一条腿受了不轻的伤,但还能勉强走动——
她很快就被绊倒了,因为她在黑暗中踢到了一个略有些柔软的东西。
那恐怕是另一具……
余墨痕已经濒临崩溃了。在山上遭遇了那么多的苦难,她都没有如此崩溃过。
她怕它是死的,更怕它是活的。
她瘫坐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冰缝之中本就寒冷,余墨痕既然不敢动弹,身体里仅剩的一点温度,便以她能够感觉到的速度飞快地消散。
余墨痕绝对不愿意就此冻成一座冰雕,只能不断勉力说服自己,周遭那些并不仅仅是尸体。它们……不,他们,曾经都是一个个鲜活的人。
她的呼吸终于逐渐平静了下来。
余墨痕此时才终于想到,应该摸索一下,自己身上是否还带着什么东西。
她腰上那截断开的绳子,此刻已经不知飞去了哪里;她的行囊只剩一张包袱皮,之前为了造出省力的工具而特意带上的铁圈铁钩之类,也全都已经不见。
余墨痕原本也没有太多的期待,面对这一切,只将手指下意识地在衣角擦了又擦,仿佛要把从死人身上沾染的一点不详的气息擦掉;之后她才伸手探入怀中,竟然发现她那几张贴身藏着的银票倒是都在——她简直有点想笑,眼下这个处境,钱有什么用?
除了银票之外,她还摸到了一支信号烟。这倒令她有些意外。想来是那日她没能把这东西带给卫临远,无意中便跟银票包在一起贴身放着了。
余墨痕大喜一阵,却很快又再度回到了失望当中——雪山上一向少有人迹,即便这支信号烟的火光能够侥幸冲出冰缝,恐怕也没有谁会看见。
即便看见了,在雪山中行走的人,拼尽全力都很难保住自己的性命,又怎么会有余力下到冰缝里救人呢?
余墨痕心里清楚,她只能靠自己了。
她捏着那支信号烟,翻来覆去地摩挲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信号烟的尾部,有一个能够点起火花的装置。余墨痕之前折腾这玩意儿的时候,做了一个小小的设计,只要尾巴点燃的时间足够短,信号烟便不会点起来,还能留着继续用。
她这么做,一方面是俭省惯了,连信号烟也不敢一次就耗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安全着想。她自己不算个特别细心的人,卫临远更是个马大哈。她做了这种改动之后,万一卫临远不小心点错了信号烟,总还有个反悔的余地。
而现在,倘若她能把握住时间,用那可以重复使用的火花点燃什么东西,她身边就不会再是一片漆黑。
光明自然能够带来很多好处。
余墨痕在心里过了一遍目前能够用得上的东西。她身上还剩一身衣服,在这遍是冰雪的山中,这是她最后能够用来保暖的东西,包括那张此刻已经被她缠在腰间保暖的包袱皮在内,都万万烧不得。
死去的人身上当然也有衣服。可是余墨痕纵然不信神佛,对于死亡却仍然保有一点敬畏。即便是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她也不愿意去打扰人家的清净。
除此之外,就只剩她怀里的银票了。
余墨痕简直欲哭无泪。
她知道自己一向惜命,但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爱财如命的人。如今她才明白,所谓“爱财如命”,其实只是一个相当不准确的比喻。
她没有纠结多久,便点燃了第一张银票。
火光亮起来的时候,余墨痕才发现那竟是价值最高的一张。她不过随手一抽,怎么就抽得那么准?
但她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一张薄薄的银票,燃烧的时间相当短暂,余墨痕知道绝不能浪费这短短的一瞬,却还是无法自控地瞟了一眼地上的几个死人——地上不只两个人,但他们都不是余墨痕认识的人,恐怕是不知多久以前不幸遇难的翻山者。借着那一点火光,余墨痕还找到了掉落在一边的飞鹰镐,这真是天大的惊喜;此外,她这个时候才震惊地发现,自己痛得要死的左腿上,原来插进了一支折断了的冰凌。
她等会儿走动起来,这冰凌化成水,泡着了伤口,肯定会更糟。
余墨痕思考了一下,趁着自己一贯的犹豫还没有发作,便咬紧了一口编贝似的细牙,伸出手一把将那支冰凌拔了出来。冰凌带出了一串血珠,余墨痕却没有看见——她痛得眼前一黑,几乎再度昏死过去。
可是她不能昏过去。
她现在只剩自己一个人了,没有谁会再次叫醒她。
她拄着飞鹰镐,勉力站了起来,试着走了几步。她感觉自己应该没有伤到骨头,这实在是难得的幸运。
火光熄灭之前,余墨痕判断出了一条可能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