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墨痕心下一凛,就道,“却不知是怎样的事情?”她怕对方不好回答,又刻意找补道,“和过西凉官驿相比,是不是也差不多?”这虽然的确是她自己的期望,却也是她放出来试探老板诚意的钩子。
果不其然,老板接道,“自然是差不了多少。”此外便没有再多做解释。
余墨痕听他这样说,耳边叫喊着“不能答应”的那个小人儿,立时便占了上风。
如果直接从西凉官驿过,倘若哀葛那宗案子没能如她的愿就在当地了结,而是真的一路传到了西凉官驿,那么她肯定会有遇上海捕文书的风险;但是,如果要跟着老板的亲信去钻山林,对于她来说,其中的风险就完全是未知的了。
跟涂廉他们厮混在一起的时候,余墨痕便已经学懂了。世界上最可怕的风险,就是未知的风险。
单就钻山林这件事的字面意义而言,余墨痕上蚩鲁山之前,便在那些断陷峡谷里受了不少折磨;山这边的路纵然要好走些,她也实在是不想再来一遍。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老板一直不肯说清楚,他那二弟、三弟,要去做的究竟是怎样的事情?
如果有一件事,只有入了伙才能知晓,那么入伙的同时,是不是也就失去了选择退出的权利?
余墨痕越想越觉得有问题,可是她受了人家诸多恩惠,也不好立时拒绝,便半真半假、犹犹豫豫地给自己搭了个临时的台阶,“老板毕竟救了小女子的命,小女子若是不听老板吩咐,那就是很不懂事了吧。”
老板的态度虽然冷了许多,却还是很大度地摆一摆手,道,“你别误会,我并没有以恩相胁的意思。你若是不情愿,我们也可以把你带到西凉官驿去。你毕竟是个姑娘家,不好一直在这种小路上混;上了官道,总要方便得多。”
这些日子以来,余墨痕的脸皮其实已经厚上了许多,但饶是如此,她也不好意思就这样承人家的情;另一方面,她也怕万一途中生变,人家还没到西凉官驿,就把她这个眼看着已经没有用处的人丢下车去。
她权衡再三,终于想出了一通话来转圜,“小女子其实也还在犹豫。不过,老板既然要从西凉官驿走,小女子跟着老板,总能多了解些这支商队的事情;商队里诸多事物,小女子也总该能帮上些忙。还请老板给小女子些许时间,思量一二,再做决定,可好?”
老板听她这话,面色总算稍有缓和,道,“我其实也是听小张问起来,才一时兴起,想到要询问你的意见。你既然还在犹豫,那过后再决定也不迟。”
余墨痕这才暗暗地长出了一口气。岔道口上临时岔出来的这段风波,勉强算是告一段落。至于之后……之后,到了西凉官驿,她既然未做承诺,大约也还保留着随意离开的权利?
余墨痕一边筹谋着对策,一边就不由苦笑起来。
从前在哀葛的时候,她小小年纪便一个人过日子,按理说该拥有许多待人处世的经验。可是实际上她却始终稚气未脱,欠人家一点恩就要记挂好久,既没城府,也没胆色。
余墨痕自己也想不明白,这才几天工夫,她究竟是从哪儿得来的胆子,又是在哪儿丢了念恩的良心,竟然也算计起这不仅把她从雪坡上捡回来、而且一看就是老江湖的商队老板了?
余墨痕就这么连羞带臊地上了商队的车马。
她一路陪着笑脸,想把自己当成个杂役使唤,多多少少给人家帮点忙。老板却全然没给她献殷勤的机会,只说小事都有队伍里的老伙计们帮着收拾,至于大事,则要等她真正决定入伙,才能托付给她。
老板既然已经发了话,余墨痕也不好意思再坚持,只好默默呆在车里,一辈子难得当了几天闲人。
这支队伍显然富裕得很。他们所用的虽然是普通的马车,并没有蒸汽铜车上才会有的偃机装备,但配备的却也都是良驹,速度比哀葛寨子里常见的那些饱受折磨的老马病马快上许多,车厢里也舒适的很。
饶是如此,坐在里头的余墨痕始终处于忧惧当中,始终没有办法享受这种难得的舒适。她想尽办法假装自己不存在,能不看的绝对不看,能不听的绝对不听,生怕一不小心,就卷入到老板不想让外人知道的事情里面去。若是因为这些事情而最终不能脱,对于余墨痕来说,那就是天大的麻烦。
好在,这种如坐针毡的境况并没有持续很久。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他们总算抵达了西凉官驿。
余墨痕再度为通关的事生出了许多焦虑。其实这些焦虑原本就在的,只是被她人生里层出不穷的奇遇短暂地挤到了一边;如今安稳下来,它们便又冒出来作祟了。
余墨痕本有一张可以作为通关凭证的信报,可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连那信报是否还在徐夫子手上,都完全不清楚。
她正在纠结,老板却已经将她算作商队的一员,报了上去。
余墨痕感激地点一点头,却还是有意避在人后,一双眼睛使劲儿去搜寻官驿外的告示牌。
她仔细看了很久,那告示牌上虽然贴了几张已然破败的海捕文书,却并未提到山那边将哀葛的穷人们搅得天翻地覆的诽谤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