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墨痕听得目瞪口呆。
她此刻再回头去想之前在哀葛发生的事情,心中陡然生起了一股几乎将她自己吞没的无力感。
余墨痕这一路走来,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困境。每一次,她都自以为已经尽了一切努力,想出了她能考虑到的最为周全的办法,而且每一次都以她一贯的处事方式,用最快的速度付诸于行动。
现在看来,她在这一路上做下的种种决定,每一个都有过于仓促、不够严谨的地方。这些漏洞和错误,最终将她生生拖向了如今这个境况。
她为什么随随便便就听信了那位并不相熟的学生的鬼话?
她干什么非要翻过那万分凶险的雪峰?
她又是做什么非要火急火燎地上那艘吃人不吐骨头的巨船?
她不觉得自己的心智能够在不长的时间里增长起来。所以余墨痕认为,这种种失误,她既然如今能看得到,过去未必就看不到。
只是她心里的牵绊太多,恐惧也太多。重重顾虑,使她每遭遇一个挫折,便将全副身心调动起来竭力应对;每看到一个机会,便想尽办法要去争取。
这种拼上一切的行事风格本身并不是一种错误,却每每把余墨痕逼入绝境之中。
但或许也同样是这样的全力以赴,才使得她每每能够从绝境中脱身。
余墨痕唏嘘了好一会儿,猛一抬头,发现卫临远正瞪着她。
“怎么回事儿?”卫临远一脸摸不着头脑,“你突然就跟离了魂似的。”
“……没事。你猜得对,就是错过了。”余墨痕的声音虚弱而淡然。
有许多的苦楚,许多的不得已而为之,其实是没有办法与外人道的。因为不同处境下的人难以想象、也难以理解,谈起来总如隔靴搔痒,反倒不如就此埋在心底。
卫临远这个消息给得实在很突然,余墨痕惊愕之下,又觉得有些不解,便问道,“你父亲不是打算送你出来经商的吗?怎么你们父子俩又开始关心元将军的事了?我还以为,在家书里讨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将军这种事,只有你那位姐姐才会……”
余墨痕突然住了嘴。她原本想把卫临远的姐姐从前苦心追逐元凭之的事请提起来调笑一番。然而她想起自己仓促离开哀葛的缘由,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好在卫临远是个嘴快的人,一向很看不上余墨痕言行间犹犹豫豫的小家子气,还没等她说完,就把话头揽了过去,恐怕根本没听见最后几个字。“元将军怎么说也是朝中新秀,在哀葛那种地方,他那个牙将的职位,就已经是顶天的官职了。而且我听说他最近又要升迁,在朝中可是炙手可热。柱国八家,哪个不想把他拉进自己的家门。”
卫临远脸上的“艳羡”二字,简直已经呼之欲出了。
余墨痕开始还算明白,后面就越听越糊涂了,“‘柱’什么玩意儿?”
“唉,你学业上也算有些造诣,怎么这些事情上如此孤陋寡闻,简直是个书呆子。将来进了机枢院这种地方,恐怕够你受的。”卫临远啧啧感叹了几句,便回答了余墨痕这个幼稚无知的问题,“‘八柱十二将’嘛,就是朝中最得势的八个家族。他们个个都想给元将军抛橄榄枝呢。”
余墨痕想了想,突然低低地笑了一下,道,“这八个家族,是不是有傅氏?”
卫临远的面皮一向不算很薄,可是听见余墨痕提起这事,他脸上居然也显出了些许的难为情;然而这层难为情之下,竟然还有点遮不住的喜色,“你都知道啦?”
余墨痕已经明白过来了,卫业醇从前提起卫临远的亲事时,那样自矜的一番态度,其实也有几分道理。
她纵然不喜卫业醇当时所言,但和卫临远也称得上是朋友。既然卫临远觉得这门亲事不错,余墨痕便不能扫了他的面子。她点一点头,随口祝贺两句,又道,“你年纪轻轻,便执掌了一方商业,而且还跟什么‘柱国八家’成了亲戚,已经很了不起了,这会儿又羡慕人家一个年轻将军做什么?”
卫临远却是一阵摇头叹气,“说来惭愧。我未来的岳丈纵然姓傅,官位也很高,但真正论起来,他也不过是傅氏家族的旁支。而且我们两家结亲,说到底是我家攀附,这就又差了一层。”卫临远红着脸解释道,“元将军可就不一样啦,他是全凭实力上位的英才。即便朝中很重家世门第,对于这样的人物也是相当看重的。”
余墨痕点点头,“家族的势力和自己的实力,的确是很不一样的两种东西。”既然卫临远明白说了他是在攀附权贵,余墨痕便认为自己不必再强行别着性子吹捧之,有话直说就是了。
卫临远果然也不生气,只是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而且历朝历代,官府对于我们经商的人,态度一向很尴尬。历史上虽然不乏名扬后世的大商贾,可是就算是他们,活着的时候也常常被视为异类,平白遭受了许多贬低和非议。不说别的,你想想,谈起商人,在你心里,是怎么个形象?”
余墨痕想了想,顿时也尴尬起来。
她平日纵然不敢当着人面诽谤,谈起商人,眼前竟然也平白浮现出一副锱铢必较、唯利是图的猥琐形貌。
可是卫临远这个纵然一脸纨绔相、却也称得上耿直爽朗的富家少爷,难道不也正是个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