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墨痕猛然惊醒。
最近这段时间里,她好像一直就没有什么机会,能够安安稳稳睡个好觉、再安安稳稳地醒来。
不过这一次,周遭终于不再是吞噬一切的黑暗。
阳光懒洋洋地从窗格子里照进来,穿过纱幔,拂过余墨痕的眼睫。
是暖的。带着人间的烟火气。
这种融融的暖意使得余墨痕从惊惧中慢慢放松了下来。
她此刻正身处于一间很温馨的屋子里,睡在一张相当柔软、也相当舒服的床上。轻轻绵绵的被子包裹着她,温柔极了。
她浑身痛得厉害,但是伤处都已经被相当细心地清洗、包扎过;甚至还有人替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余墨痕这一生中,很少能够有机会体验到这种洁净又舒适的感觉。所以她简直觉得这景象有些不真实。
但她也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好的梦。
余墨痕习惯性地想动一动手指,然而她被信号烟灼伤的双手,已经给纱布包裹成了两只白白的球。
掩埋在重重白纱下的那对生疼的伤口,使她想起了巨船上惊心动魄的一幕。人鬼莫辨的女子,铁塔般的凶恶巨汉,猪猡一般满地蠕动的女孩子……还有最后从四面八方涌入她身体里的冰冷江水。
单是回忆,就已经要将余墨痕逼至窒息。
幸好,这安稳的现世并没有放任她再度沉浸入惊惧之中。
“吱呀”一声,屋子的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一个侍女打扮的姑娘提着水壶走了进来。
余墨痕不由笑了起来。她的心头生出了一种不知缘由、却又颇有些熟悉的温暖。
这情景可有些似曾相识。只是,在她模糊的记忆里,走过来的可不是个侍女。
是谁呢?
那侍女很关切地朝她这边瞧了一眼,见她醒了,便走过来替她掖了掖被角,柔声道,“余姑娘,你感觉怎么样?睡得可好吗?身上还痛不痛?”
余墨痕没来得及听完她这一串问候,就已经吃了一惊。
她从离开哀葛到被拐上江山船,一直担心着那莫名其妙落到自己头上的诽谤之罪。出于这层顾虑,她为了以防万一,通报姓名的时候,用的一直是“瑟勒”这个图僳名字。现在突然有人这么叫她,她竟然有点不习惯。
“你怎么知道我姓余?”她张开嘴说话,才发现嗓子如同也被火灼过,声音极为嘶哑,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那侍女闻言,轻手轻脚地扶着她坐起来,倒了一碗水,慢慢地喂给她。
余墨痕的喉咙如同遭过刀割似的痛。这样浅浅的一碗水,她也是分了好几口,才很艰难地喝了下去。
那侍女把碗接过去,才一边给她拍了拍肩背,一边道,“我们公子爷跟余姑娘你是旧识。”
“我认识你家公子?”余墨痕奇道,“可我从未来过……”她语塞了,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甚至不知道这是哪里。
“这里是临海县。在帝国最东边,靠着大海,是个很美的地方。过几日姑娘恢复过来,我陪你去转一转。”这位善解人意的侍女态度给她解释的时候,态度又诚恳,又温柔,简直将余墨痕当做了自己的亲朋,“我家公子姓卫。”
“卫?”余墨痕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她那已经给种种惨痛的经历折磨成一团浆糊的脑子里,总算浮现出一个已经很遥远的名字,“卫临远?”
“是。”那侍女又扶着余墨痕慢慢躺下,道,“余姑娘若是觉得乏了,不妨再休息一会儿。等晚上公子爷回来,您到时如果觉得好些,便一起用些晚膳吧。”
余墨痕很快见到了卫临远。
她的身子还是虚弱得很。两个侍女费了半天工夫,才把她搀扶到了外间。
卫临远就坐在一桌清粥小菜后面。
几个月不见,卫小少爷变成了卫大少爷,衣着打扮都往富贵的方向奔出了老远,败家子的气质越发地收不住了。
可是他从前那一身少年人特有的懒散悠闲,也已经在不算长的时光里,被陡然增加的阅历给洗得很薄了。
突然长大了的卫少爷一看见余墨痕,那张一向有点损的嘴立刻便闲不住了,啧啧称奇道,“你怎么总有本事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说来话长。”余墨痕靠着墙边慢慢坐下,道,“是你救我?”
“是你命大。”卫临远叹道,“真是绝了。我难得去江边督办一次货,居然看见江山船里冒出了讲武堂的信号,这可真是世间少有的奇观。”
“信号烟是我放的。”事已至此,余墨痕觉得已经没有必要跟卫临远解释那支信号烟的来源,便不动声色地将此事按了过去。她只是困惑地看着卫临远,问道,“江山船是什么?”这是那艘巨船的名字?余墨痕觉得有点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