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墨痕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弋小艄的意思。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是一松——她这会儿的处境并不像她之前想象的那样危险。她的确违背了从前向卫业醇发下的誓言,但是卫业醇并没有因此而打算谋害她。
余墨痕有点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头发。
大约是江山船上的经历太过骇人,她的心智现在都没有从那种极度慌乱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所以才会把卫业醇想得那般阴狠刻毒。
弋小艄见她沉默不语,便又解释道,“你也不要多想。卫老先生说了,你虽然来得不是时候,但他也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
她说话的语调冷静而从容,与从前江山船上的女鬼形象绝无相似。
余墨痕一面感慨,一面点了点头。她虽然对弋小艄并无任何信任可言,但也听得出来,这的确像是卫业醇会说出来的话。
卫业醇为了不让他那个高枝上的儿子跌了身份,一直着意防着余墨痕,因此对她的私事常常有些特别的兴趣。既然如此,他就应该有能力调查清楚,余墨痕来到临海县实在只是凑巧,所以只托弋小艄给了她一个警告。
余墨痕并不知道,弋小艄是出于什么原因,居然不顾朝廷的禁令离开了江山船,来到卫家的商船上来做护船师。不过,因为这一层关系,余墨痕也能够想见,以卫家的人从前在调查余墨痕的时候展现出的实力,弋小艄前段日子几乎把余墨痕从江山船上卖到花楼里去的事情,恐怕也瞒不过卫家。
弋小艄转达的这个警告本身并不叫如何骇人,然而因为带话的是她,对于余墨痕而言,这可真是振聋发聩。
这大概也是卫业醇希望达到的效果——谁让余墨痕机缘巧合之下,违背了那价值两万钱的誓言呢?
弋小艄把这个警告带到之后,一路上便没有再怎样难为过余墨痕。
只有飞庐溯风经停沿途港口的时候,弋小艄才会给她一点特别的“照顾”——余墨痕偶尔去陆地上走走,弋小艄总会找个借口派几个巧工、水手跟着一起,非得一路陪着余墨痕回到船上才罢休。
弋小艄在这方面倒是个很敞亮的人,她跟余墨痕明白说了,这是卫业醇叮嘱过的,为的是防止余墨痕半路上又跑回去骚扰卫临远。
后来船行至距离临海县很远的地方了,弋小艄看余墨痕并没有半路上逃跑的意思,也就没再多事。
这一方面是因为弋小艄觉得没必要再盯着余墨痕,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不打算再麻烦那些难得能上岸轻松一回的水手。
弋小艄跟水手们相处得很好,知道他们有意避开余墨痕。远行的船上寂寞得很,水手们因此格外喜欢热闹。对于他们来说,谨小慎微的余墨痕就显得过于沉默、难以相处,跟她一起出行,实在是一种十分叫人尴尬的折磨。
与此同时,水手们自己也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他们都是大风大浪里闯将过来的人,对于船上的寡淡伙食颇为嫌恶,每次遇到上岸的机会,他们都要偷偷摸摸地藏些新鲜食材回来。次次都跟在余墨痕身边,就相当于放弃了这个念想。水手们一旦失望,连带着更加不喜欢余墨痕,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其实余墨痕只是不爱跟陌生人混到一处罢了。
她心底觉得水手们的做法还挺可爱,也不太认同在船上管控饮食的规矩,因此,她虽然早就察觉了每次停船时厨房里多出来的各种不该出现的补给,却也从来没有揭穿过。
她素来不是个长袖善舞的人,因此也从来没有解释过这些。反正,如今总归是没人再尾随她了,余墨痕也乐得自由。
她自己也很珍惜上岸的机会,乐意一个人四处走走转转。毕竟,她在飞庐溯风上也实在闷得很。
尤其在底舱里工作的时候,她因为心底对弋小艄从前的行径心存芥蒂,始终对她能避就避。若不是因为希望多在这宝库般装满了偃机的底舱里多多探索,余墨痕早就跑了——看到弋小艄在场,她便总觉得有一双人鬼莫辩的眼睛盯着自己。这实在使余墨痕十分不自在。
然而余墨痕经历过的种种麻烦,都已经明明白白地教给过她,麻烦要来,逃避是没有用的。
比如有一类事情,虽然发生在弋小艄身上,却始终让余墨痕觉得如鲠在喉,总想找个机会管一管。
飞庐溯风上,除了余墨痕之外,恐怕没有人知道弋小艄的来处,也没有人见过她阴狠毒辣的一面。水手和船工们只晓得这个身量颇为娇小的女人不仅很有些本事,而且娇俏可人、随和可亲,从来不仗着她护船师的身份作威作福,反而乐意跟他们喝酒闲谈,混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