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这条缝隙真的起了作用还是错觉,余墨痕立刻就觉得呼吸通畅了许多,头脑也逐渐清晰了起来。弋小艄看来也留意到了余墨痕的小动作,她冲着那条漏风的缝隙瞟了好几眼,也并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余墨痕却没有想到,纵然人不会进来,这艘巨硕的飞庐溯风上,可还有其它的活物。
那头猪闯进来的时候,弋小艄正在眉飞色舞地讲,余墨痕正在聚精会神地听。尤其余墨痕为了避人耳目,自己就坐在窍门背后,冷不防,就被那头冲进来的猪撞得连人带椅子翻了过去。
余墨痕这一下给摔得眼冒金星,手忙脚乱地正要爬起来,脚下又是一滑。她一低头,竟然发现自己撑着舱板的手掌上沾满了血。
她惊恐地抬起头,就看见那头猪颈子上已经戳进去了一把尖刀,一边喷涌着鲜血,一边发了狂似地往前逃,慌不择路间,居然径直向着热气蒸腾、隆隆作响的七重销金釜冲了过去。
弋小艄无论如何也不能允许这孽畜撞翻她哥哥的杰作。情急之下,她竟然飞身奔了过去,张开纤细的双臂挡在了七重销金釜前。
那头猪少说也有三百多斤,冲过去的势头又猛,哪里是弋小艄这副娇小的身量能够挡得住的?
余墨痕来不及反应,就看见一人一猪,堪堪从七重销金釜边擦过,向着“龙心”内部飞了过去。
一阵骇人的巨响。“龙心”中最为重要的七重销金釜算是保住了,但这一撞之下,不知道有多少根撬杆崩离了原位,多少个齿轮给撞得飞脱,多少条铰链停止了运转。这艘飞庐溯风虽然仍浮在水中,行驶的速度却明显异常了。
余墨痕顾不得这许多,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全凭身体反应,先是一脚把身边的椅子踢到了窍门里卡住,以免机关受损后自行锁回原位再也打不开;然后她用最快的速度,向着弋小艄那边奔了过去。
依然带着温度的鲜血,混杂着各种各样的碎片和油膏,甚至还有些许千岁金,流了满地。
那头猪之前已经被扎中了颈子,全凭一股求生的渴望冲到了这里。眼下,这最后迸发出的力量终于灯尽油枯。它巨硕的身躯滚在舱板上,剧烈地颤抖了片刻,便不再动弹了。
弋小艄的情况好不到哪里去。
她遭了如此沉重的一击,身上恐怕已不剩一根完好的骨头,整个人像一只破败的风箱一样摔在地上。她一定很痛,两只眼睛里不断涌出泪水,染了血的胸膛随着一张一翕的嘴唇无力地起伏。
一根断裂的木楔,从弋小艄的背后,将她捅了个对穿。
“弋小艄!”这是余墨痕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她喊得很大声,全然没有搭理那些追着猪而来、却又木鸡般呆立在门边的水手。“弋小艄!”
余墨痕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说这艘船的“龙心”被毁了,没有弋小艄你这个护船师,或许都找不到办法平安靠岸;她想说弋小艄你哥哥的杰作都给撞烂了,只有你才有本事复原;她还想说弋小艄你从前可是江山船上自称以饲喂猪猡谋生的女鬼,如今被一头猪活活撞死岂不是个笑话……
但余墨痕唯一能做的,只有不停地呼唤弋小艄的名字。
她绝望地发现,再多的责任、过往,未竟的事业,也拉不回弋小艄正在流逝的生命;一个人是否应该继续存活下去,也不是由她该做或不该做的事情所决定的。
余墨痕从前无数次想过要把这个女鬼送回地狱里去,可是现在,她却只想让弋小艄活着。
“船……船没了动力……还不会沉……可是你……你快走……离开这艘船……”弋小艄茫然睁着一双泪眼,断断续续地说着,“请你……你……记住……”
“你说什么?”余墨痕急得不行,把耳朵贴近弋小艄那越来越无力的嘴。
“记……住……”弋小艄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我的……哥哥,他叫……叫做……”
余墨痕沉默着,很小心地去听这句已经模糊难辨的牵念。
“弋兰皋。”
弋小艄生命里最后的三个字,竟说得异常地清晰。
她的嘴还保持着最后的口型,眼里的光芒却已经迅速地黯淡下去。
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