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墨痕伸手去碰了一下,才留意到,这木箱是固定在舱壁上的,跟周边其他的机件相当牢固得连接在了一起。
火油的味道更浓郁了。
以余墨痕受惊不浅的脑子,到这个时候,也终于猜出来了。
这是一箱炸药。
那一走一顿的声音,大概是一座小型的偃钟。
那个人鬼莫辨的弋小艄,在这艘船上最为紧要的龙心里,藏了一箱会自己计时的炸药!
弋小艄的鬼才深不可测,余墨痕自认没有徒手拆炸药的本事,不敢妄动,只能立刻往外跑,想要尽快把这个骇人的消息告诉正在甲板上折腾货物的管事和水手。弋小艄之前说什么来着,是不是叮嘱过她“快走”?她为什么没留意?为什么不照做?
余墨痕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船舷一路赶过去,还没到管事的跟前,一股强力的气浪便已从脚下升起。
周围尽是水浪相击之声,间或夹杂着几声惨呼。余墨痕整个人立刻就给卷到了江水里去。
或许是因为龙心损坏,那炸药的力量没能全然发挥出来;或许余墨痕站的位置不错;或许是因为她命大;或许是因为江水上一次没能把她收走,这一次也就放弃了。反正,她这一下竟然没有死。
飞庐溯风破裂的船体已然沉了下去,再也救不回来了;但余墨痕竟然够到了一块破碎的船板。
船板不大,余墨痕双臂扑在上面,半个身子还泡在水里。
这滋味难受极了,但活着总是很好的。
余墨痕咳了半天,好容易把呛进肺里的水吐了出来,才抹了抹脸去看周围。
弋小艄的凶残计谋没能得逞。水手们都给贪财的管事抓到了甲板上干活,没有谁留在船舱里等死。他们都是善水的人,有些受了伤,但大多都还活着,也各自找到了暂时保命的办法。
只是一船的货物都保不住了。管事的坐在最大的一片木板上,哭得涕泗交流。
他们并没有在江水里泡上很久。
卫家在帝都也有常驻的人手,接应飞庐溯风的人本来已经抵达了京畿港,很快便派来了救援。
损失固然惨重,但能留下这许多人命,已经很是难得。卫家的人很快将落难的水手船工安顿好,连带着还给余墨痕安排了暂住的地方。
这是一间不错的客栈,或许是因为后院有一棵老梅的缘故,老板起了个很飘逸的名字,叫做“点梅客栈”。客房舒适宽敞,装潢也很淡雅温馨。但它绝不是余墨痕自己会选择的那一种——她那两万钱的银票在山里烧得不剩多少,就连硕果仅存的一张,也在江山船上被搜了去。
她现在手头有的,只有从临海县出发前,卫临远派人送来的一点旅费。也幸好是她向来爱财,银票都是贴身收着;虽然在水里泡了一遭,既然是卫家开出来的票子,帝都的卫姓人二话没说,立刻帮她兑了。
余墨痕之前对这一路的遭遇绝口不提,卫临远自然不知道她已经穷得身无分文。虽然卫少爷一向不太把钱当回事,出手极其大方,但给余墨痕应急用的旅费也不会多到哪里去。余墨痕这会儿蹭着卫家临时给她安排的住处、靠着旅费过活,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在进入机枢院之前,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要俭省。
好在点梅客栈的伙食也是包圆的,要不然,余墨痕还真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安慰她那受尽了苦难的空落落的肚皮。
点梅客栈的饭堂在一楼。大概因为客栈的名字实在清淡得旁逸斜出,住店的客人不多,饭堂也只好充作酒馆对外开放。
余墨痕一看这里食客的数量,就估摸着饭食应该还不错。
不过此刻,余墨痕突然没有心思去想饭食的事情了,一肚子敲锣打鼓的恶鬼也唤不回她。
因为她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人,正安闲地坐在临窗的位置。他是独自来的,面前只有一只样式很有格调的茶杯,悠悠地冒着热气。
余墨痕远远看着,仿佛已经能够嗅到一团氤氲的白菊香气。
元凭之。
这个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却仿佛从来没有陌生过的人,眼里如旧含着三分温暖和关切。
这眼神却不是递给余墨痕的。
元凭之根本就没有留意到她。
这个向来倜傥的年轻将军,此刻望着的,是店堂里另一个姑娘。
那位姑娘的装扮算不上华丽雍容,但也很整齐端庄;面容很清丽,表情却有些凄惶。她此刻正抱着一把琵琶,楚楚可怜地倚坐在墙边。
原来是个卖唱的歌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