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墨痕有点难为情,下意识地捏了捏手指。
她不打算自讨没趣地上前叨扰,便挑了个角落偷偷坐下。
这种位置,若是有意去瞧,也并没什么东西能遮得住视线;但若是并未留意,她和别的食客互相看不见,却也是说得通的事情。
余墨痕自认在人情世故这方面一向有些笨拙,这会儿动了好半天心思,不过是想着万一元凭之不巧瞧见她,双方都不至于太尴尬。
歌女的唱腔一般般,那种凄凄惨惨戚戚的调子也不太合余墨痕的喜好。不过那歌女一手琵琶总算弹得不错,余墨痕面前一小碗饭、一小碟菜吃得慢慢吞吞,总归有了个过得去的理由。
直到她快要把这顿漫长的晚饭吃完的时候,元凭之终于站了起来。
他走到那歌女面前,很温和地笑了笑,轻轻放下了一封赏钱,便离开了。
余墨痕默默放下筷子,起身,上楼,回客房。
她到底还是有点不甘心罢了。
从前在哀葛,两人也算相谈甚欢;这才几个月不见,怎么就对面不相识了?
余墨痕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发了半天呆,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她其实有很急的事情要问元凭之。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直到眼睁睁看着人家走了,居然都没有想起来。
余墨痕眼下最着急的事,就是没有进入机枢院的凭证。
她离开哀葛已经很久了,根本不知道那张信报现在在谁手里。
机枢院给予通过的是余墨痕本人的申请,但如果没有那张信报,机枢院恐怕就不会再把她当成是她本人了。
尤其余墨痕这一路行程长得过分,又是翻山失足,又是过江遭拐,耽误了许多时日,该去机枢院报到的期限早已过了。
机枢院究竟还会不会录用她?她可实在是没有把握。
越是没有把握的事情,余墨痕越想尽快解决。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她之前那身在江水里泡过的衣裳还没有晾干,就已经问明了路线,直奔机枢院而去。
结果她一到大门口就傻了眼。
机枢院真是个很奇妙的地方。
余墨痕绕来绕去,连一个可以通报的看门人都没有找到。
非但没有看门人,机枢院的大门也挺有意思。
乍看上去,这扇门平平无奇,非常低调,不仅只有一面门板,而且连一颗铜钉都没有。
偃术机巧之道,万变不离其宗。余墨痕钻研偃甲之学的时候,也连带着学过些营造法式。所以她很清楚地知道,城门、王侯之家、乃至官府衙门的大门上,那一排排不同形制的铜钉并不不仅仅是用以慑人的装饰,更是一种加固大门的结构,能够防止门板松散。
和平时期,门钉能够保御家宅平安;战争年代,两军对垒的时候,这种结构也有用武之地。铜钉圆润的造型为的不仅是昭示权力和地位,更有对抗敌人攻城利箭的能耐。以前还有一些能工巧匠,会在铜钉上加涂一层特殊的泥漆防御火攻,因此这种门钉又有“涿弋”之称。
机枢院堪称国之重地,其研制的种种成果,大多都是帝国机密,因此对于防御性应该有着很高的要求。但是机枢院的大门却完全没有使用涿弋这种笨重但牢固的结构,反而是以一种非常对称的形制,“嵌”在了古朴的围墙里。从余墨痕所在的位置看去,根本找不到打开这扇门的着力点。
余墨痕猜测,门后应该有特殊的机关。不过,那些机关的构造,显然已经超过了她能够理解的程度——这里毕竟是大齐帝国偃甲之学的最高殿堂,即便是入口的设计,恐怕也积累了许多偃甲大家的智慧;而余墨痕,充其量只是个跟着徐夫子学过三板斧功夫的小角色。
更何况,就算能理解其构造,她也没那个胆子去把国之重地的门拆了。
门窄路小(注1),余墨痕很是发愁。
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她转过头,就对上了一张不能更熟悉的脸。
“小余助教,”元凭之那永远带着三分温暖笑意的目光,这一回,终于把渺小的她给拢了进去,“好久不见。”
余墨痕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才伸手拨了拨额边散乱的头发,笑道,“真的,好久不见了。”
余墨痕毕竟还没有正式加入机枢院,元凭之不好直接把她带进去,便领着她去附近的茶楼坐下细聊。
余墨痕之前跟元凭之错过的时候,虽然沮丧,也算接受了现实;可是这会儿看见元凭之,立刻又觉得有很多话想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