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何离开了哀葛,如何翻过了蚩鲁山,如何错过了泛日鸢,如何又上了江山船……她这一路的惊疑和恐惧,一直强压在心底;真到了愿意说出来的时候,心底突然闪过了元凭之看那歌女时温柔的眼神。
余墨痕临出口的那些话,便又默默吞回了肚子里去。
她这一路如何凶险,又跟元凭之有什么关系?
根据卫临远的消息,元凭之还亲自督送了泛日鸢去接她;谁知道她自己一时情急,居然绕出了如此崎岖的一条弯路?
余墨痕心里一边委屈,一边无奈,一边嫌弃自己矫情,话到临头又说不出口,最后胡乱找出来的还是同一个理由,“……就是错过了……”
元凭之静静看着她那副窘迫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道,“说起来,这事其实是我不好。”
“……啊?”余墨痕愣愣地看着元凭之那张显出了些歉意的脸,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之前从来没有来过帝都吧?”元凭之道,“机枢院发喜报的时候,我本打算加送一封手书给你,告诉你该如何过来、来了又该找谁;只是当时南方的山匪作乱正凶,我抽不开身,没能回到帝都;那之后,我再跟着泛日鸢去接西凉各省新招的预备役的时候,才知道你已经不在哀葛了。”
余墨痕惊得说不出来。
这才几个月工夫,元凭之竟然已经在战场上走过一遭了。
余墨痕简直想找个墙缝把自己怼进去,一面她那点又矫情又没道理的委屈再出来丢人。
她兀自伤怀,不过是因为一路凶险,几次差点送了性命,好不容易到了帝都,元凭之竟然没认出她来;可是元凭之呢?他在战场上经历了多少生死,她又几时知晓过?
元凭之看着她那副表情,还以为她是恼恨错过了泛日鸢,连忙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你毕竟是机枢院明文招录的预备役,总不能因为路上不巧耽搁了些时间,就把你拒之门外。”
余墨痕心中立刻升起了希望,那些莫名的情绪,瞬时都给抛在了脑后,笑逐颜开道,“真的吗?”
“我看没问题。”元凭之沉思片刻,便胸有成竹道,“我这就回机枢院替你打听、沟通一番。这点小事,不需要费上太多时日。你且等我好消息吧。”
他停顿一下,又关切道,“你在帝都可有住处?”
“有的,”余墨痕点点头,“叫做点梅客栈,就在城南。”她提到那客栈名字的时候,刻意把声音压得很平稳,作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可她的眼神,却还是不自觉地偷偷去看元凭之——元凭之会是什么反应?
“哦?”元凭之笑起来,“那可巧了,我昨晚还去过呢。”
他这话说得坦荡,看来昨晚是当真没有留意到余墨痕;余墨痕只好跟着作出一副讶异状,道,“哎呀,怎么没碰见。”
她这可真是一句废话。
元凭之只是笑了笑,便道,“你有地方住就好,赶巧我这几天有些事情,要往点梅客栈过;到时机枢院这边处理好了,我刚好顺路过去接你。”
元凭之从来没有辜负过余墨痕的信任。
两日之后,余墨痕正坐在窗户边上对着渐渐升起的太阳发呆,突然瞥见一辆马车趁着尚未褪尽的夜色驶来,停在了点梅客栈的门口。
车中走下来的,正是元凭之。
余墨痕赶忙奔了下去。
元凭之却好像不是冲着她来的。
余墨痕在楼梯边上站住,只看见元凭之对自己眨了眨眼睛,就朝着墙边那个憔悴的歌女走了过去————她一直在这里卖唱,几天下来,嗓音越发破败了。余墨痕之前看她实在可怜,本想请她一起用些饭食,上前一问,那歌女却婉言拒绝了。
后来还是掌柜的见状,在边上解释了两句,余墨痕才知道这歌女在点梅客栈的吃住原本都有人付帐,只是她一直不愿接受,坚持要卖唱抵账罢了。
这个时间,打尖喝酒的客人都还没有来,歌女却仍茫然无措地坐在那儿,仿佛无处可去。
只见元凭之跟那歌女交谈了几句,便将她扶了起来,又向那掌柜的支付了些银两;那本来坚持留在这里卖唱的歌女,竟然跟着元凭之一道走了出去。
怎么回事?余墨痕心道,你不是来接我的吗?
“咯吱”一声,客栈的门再度被推开,这次走进来的,却是一位姑娘。这位姑娘行止之间很有风度,如果跟卫临远那个心心念念要娶回家的未婚妻傅小姐站在一起,或许还要胜过傅小姐三分。
这姑娘跟掌柜的打了声招呼,便径直向余墨痕走来。
然后她对着余墨痕行了个侍女的礼。
“余姑娘,”这个很难看出是个下人身份的侍女道,“元将军托我来转告你,若是方便,不妨上车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