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临畿县最大的琴行‘风入松’的老板,你如今要去的这间铺子,就是他的产业之一。”元凭之接道,“他正是听了你的琵琶,才答应将你收入麾下的。”
余墨痕在边上听着,又是惊异,又是好笑——原来这位很有些倔强的菖蒲姑娘,连要去的铺子是谁的产业都是不知道,便跟着元凭之来了?
余墨痕这样想着,心里不由又自嘲了一番。她自己岂不也是如此?
那侍女只说是元凭之有请,她便来了这马车上——她有没有问过,这马车是往哪里去的?
不仅如此,余墨痕在哀葛的时候,虽然听说过机枢院是偃甲之学的最高殿堂,对成为偃师必须经历的道路有个模模糊糊的概念,却根本不了解在机枢院做预备役是怎样一种生活,帝都的人们,过的又是怎样的日子。
可是即便有所了解,又会如何?
遇见元凭之之前,余墨痕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机枢院;听元凭之说起之后,余墨痕根本没有考虑过不去这个选项。
说到底,不过是元凭之叫她去递申请状,她便递了;得了机枢院通过的批复,她便一路不辞辛苦,几番艰险,终于硬生生来到了帝都。
到这个时候,余墨痕才发现,她之所以对机枢院如此心心念念,不过是因为来自机枢院的元凭之,让她看到了一种自己很想成为的样子。
菖蒲如此信任元凭之,大约也是为了同样的理由吧。
眼见菖蒲终于放下心来,元凭之又道,“还有一事,要请菖蒲姑娘谅解——今日这么早来接你,没能让你好好休息,也实在是事出有因。南方战事未定,前去平匪的镇南军需要机枢院的支持,这次派去的人仍然有我。南征的下一批队伍即将出发,事出紧急,我抽不开身,没办法亲自送你去临畿县。”他说着,便又对凌艾拱手道,“去往临畿县的路途虽然不远,但还是要请凌小姐多加照应。”
菖蒲这回倒没有发作,看来也知道不能强人所难,只是眼里的失望,也已经很明显了。
凌艾点点头,看一眼菖蒲的表情,就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跟着,所以特意带了小蘋过来。去临畿县的路上,她会陪着你。”
那名叫小蘋的侍女接道,“菖蒲姑娘放心,我只负责把你安全送到琴铺,过后便会回帝都来,不会留在临畿惹你烦心的。”
菖蒲听了,只冷冷道,“那是最好。反正我是外室生的,你们凌家本就不该管。”
凌艾沉默一会儿,就道,“菖蒲,你一个人在外流落了许多年,如今好容易找到了家里,我们却不便接你回去,我心里也很是难过。你若是恨我,恨爹爹,我也能理解;只是你莫要忘了,咱们毕竟是一家人,将来若有什么难处,一定要跟家里说。”
菖蒲只默默地把脸别向一边,仍是不肯理她。
余墨痕原本对凌艾和菖蒲的关系很是疑惑,现在听他们讲了这许多,大概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凌艾和菖蒲长得很像,听她们两个对话,也应当是姐妹,只是恐怕并非一母所生;凌艾显然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菖蒲却流落在外,甚至到了要以卖唱维生的地步。如今她们虽然认了亲,却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凌家仍然不愿接菖蒲回去。凌艾有意帮助菖蒲,菖蒲却记恨凌家,不愿接受凌艾的好意。
直到元凭之介入其中,姐妹俩之间这个难题才得以解决。
所以元凭之才会去点梅客栈,因为他要替凌艾做个人情。
余墨痕不由松了口气。她先前还疑惑,菖蒲的歌喉实在有些寒碜,琵琶也只能说是弹得不错;以元凭之惯常的品味,怎么会专程跑去捧场?却原来是事出有因。
想到这里,余墨痕看一眼菖蒲,心中不由又升起了些许怜悯。余墨痕看得分明:菖蒲明明委屈得很;她的反应如此激烈,只不过是强作不屑,甚至以愤怒来掩饰真正的心情。
在菖蒲的心里,究竟会不会对凌艾这个“多事”的姐姐有几分感激?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时候实在难以言说。
车厢里一阵沉默。就在余墨痕犹豫着是否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声车夫的呼哨。
马车停了下来。
元凭之掀起车帘,看一眼窗外,就道,“我要去跟队伍集合,在这里就该下车了。”
凌艾颔首道,“队伍就要出发,你还特意来接菖蒲,我实在感谢。你快去吧,莫要迟了。”
元凭之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笑道,“不妨的。我早就知道,以凌小姐的车驾的速度,一定赶得上。”
余墨痕一愣。元凭之先前说“事出紧急”,余墨痕还以为只是队伍近几天要出发;却原来就是今日?
如此情况下,元凭之居然还有这份心,帮着凌艾一起过来接菖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