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因缘(2 / 2)

“我还说呢,”余墨痕想起一些旧事,笑了一下,“他怎么总是到处乱跑。”

她想了想,又问道,“可是哀葛以南又有什么?我们那个地方其实贫瘠的很,连千岁金的产量都不算高。”

凌艾就道,“蚩鲁山以西的传说你一定听过不少,真真假假,难说的很,但勉强也能作为一种参考。”她略一思量,又道,“如今大局已定,你也不以图僳人自居,这些事情也不妨跟你说说——帝都从很早以前,就不断地派出各种能人到西凉去探查这些传说的真实性,说起来,其中还有凭之的父亲。”

“元将军的父亲……”余墨痕心中一跳,“也姓元?”

“这是什么问题,”凌艾笑起来,“当然姓元。”

余墨痕想起蚩鲁山上的事,一时说不出话来。

凌艾只道余墨痕还陷在自己悲伤的过往里没有走出来,轻轻拍了拍她,又继续说下去,“反正这些人最后探出的结论,是所有千岁金脉的源头,应该就在西凉以南的深海之中。”

余墨痕一愣,“西凉以南……是海?”

哀葛已经是蚩鲁山以西最靠南边的寨子了,但是内部也分了许多个小寨子;余墨痕从前在哀葛的时候又不是个喜欢出门的人,连稍远一点的第三寨都没有去过,更南边的地方,自然也不会想要去看一看。

可是她身边那些土生土长的图僳人,也都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想来那海的边界,恐怕距离哀葛也还有很远。

“你从来没有听说过,是不是?”凌艾的目光也变得悠远起来,“也不知道从前的堪舆斥候是怎么做到的——在不属于自己的国家、甚至都没有过人迹的土地上,走到了那么遥远的地方;可是他们的足迹,却因为涉及到千岁金的秘密,不得不被掩埋在机枢院的卷宗里。”

“这些事情……”余墨痕略一沉吟,“告诉我,真的没有关系?”

“你毕竟总会知道的,”凌艾定定地看着她,“因为这件事情,涉及到凭之联合老陆先生,还有我父亲——或许还可以算上我——我们一定要把你收入机枢院的原因。”

“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余墨痕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手指的抖动,“让我想想,难道是这样……其实不管是谁都没有关系,你们想要的只是一个很热衷偃甲之学,很向往机枢院……又刚好会说图僳话的人……是不是?”

“也不全是如此。”凌艾的目光很是坦诚,“这件事情,原本完全是可以由凭之完成的。他虽然不会说图僳话,可也有很多法子跟当地人打成一片。所以最开始,我们根本没有考虑过要去找一个当地人。”她顿了顿,又道,“但大齐帝国之所以把讲武堂和讲经院一路开到西凉去,就是为了教化当地的异族人,由内而外将他们同化为齐人。启蒙偃甲之学,一开始的用意自然不是培养出一个出身于西凉的偃师,而是为大齐帝国的统一打下基础。此事并非一日之功,但经年日久,总能取得一点成效。”

余墨痕没有说话。

她虽然一心向往偃甲之学,从前却总是不明白,哀葛设立讲武堂能有什么用,在哀葛,大多数图僳平民始终靠着贩卖体力为生。对于他们而言,偃甲之学和读书认字一样,都是够不着的阳春白雪,是有钱人用来装点门面的摆设,除了一点体面之外,很难有什么实际的用途。

可是余墨痕偏偏想要拥有那份体面。她自己的人生,从一开始就被无数灰暗的词汇所框定。“孤苦无依”、“疲于奔命”、“流离失所”,这些描述是阴冷狭窄的铁笼子,逼得她动弹不得。唯有“体面”无边无际,宽厚地展现着一种能够掌控自己人生的自由。

这个词稳稳地站在余墨痕人生的对立面,直到元凭之那一晚为她点燃了一盏烧金子的汽灯,余墨痕才觉得,自己苦苦挣扎的人生,第一次和这个词扯上了关系。

“凭之恐怕也没有想到,居然就在那里遇到了你。此事也让朝中支持在西凉推行军武教育的人看到了一点成效——这其中就有我父亲。所以你先前进入机枢院的时候,虽然迟来了许久,流程却也走得还算顺利。”

余墨痕怔怔地看着凌艾,心头五味杂陈。

凌艾笑了笑,又继续道,“至于凭之,其实他早就有隐退的意思了。他好多年前就说过,想找一个人来取代他的位置,他不希望这个人受身世背景所束缚,所以不可能在出身贵胄权臣之家的人当中挑选;可是他又很难在民间找到热衷此道的人才,因此一直为难得很。可是后来他却在最不可能的地方相中了你……我原先还不相信,总觉得你毕竟是有机会接触偃甲之学的人,怎么会真的全无背景。方才听你讲起身世,才知道当真如此。”

凌艾说着,脸上居然露出了些许钦佩,“这就是所谓机缘吧。”她笑着看了一眼余墨痕,“天意从来高难问,可是机缘来了,也得有本事的人才能把握得住。”

余墨痕愣了一下,就道,“元将军年纪轻轻便已经颇负盛名,如今在朝中也是春风得意,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为什么要找人来取代他?”

“他有他的苦衷。”凌艾叹了口气,“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做将军的。凭之的才能把他推到了如今的位置上,却一步步逼得他离真正想做的事情越来越远了。他早就有隐退的意思,可是身上有太多的担子,怎样都卸不掉。幸好你出现了。”她看着余墨痕,露出了一个混合着希冀和怜悯的笑容,道,“今后,这些担子,可就都是你的了。”

“这可真是巧了。我刚好又会说图僳话。”机枢院看重的原来是她哀葛原住民的出身,此事已经在余墨痕心底紧紧地打了一个结,一时半会儿怕是解不开了。余墨痕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所以,上战场……也是为了此事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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