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好反问回去。
“凌艾跟我说过,锦娘你前些日子在北梁探亲,”这是余墨痕现下能够想到的唯一一个话题,“我长居西南,却不知北方风物如何。将来锦娘你若是得空,还请多说与我听听。”
她说着就觉得有点不对。
锦娘只是回去探亲,怎么回到机枢院的方式如此离奇?
果不其然,锦娘苦笑了一下,“回去探亲这个说法,不过是编出来糊弄人的。小凌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就这么跟你说了。”
余墨痕一愣,就道,“这也怪我。我不该问的。”说着就开始寻思怎样才能找个借口逃走。
锦娘却摇了摇头,“这事说与你听也没有关系。小凌跟我们说了,你该知道的,也算是都知道了。”
余墨痕有点酸涩地点了点头。
锦娘便回过身,关上了门。
“自从知道千岁金的源头很可能在深海之中,机枢院从很早以前,就开始研制可以在深水中运转的机甲。”锦娘解释道,“北梁虽然地处北方,却也一面靠海,所以人人善水。机枢院难得有我们这几个水性不错的偃师,便常常将我们派往水下测试机甲。只是这件事对外不可透露,我便编了个回去探亲的借口。”
“原来……”余墨痕听她这样说,不由想起自己也一样踏上了他人编写的命轨,便叹了口气道,“但凡是能派的上用场的人,机枢院都是要利用一番的么。”
“你这样说倒也没错,”锦娘很平静地笑了笑,“不过既然领了机枢院的薪俸,总要做些事情。毕竟不论身在何处,都不好做个没用的闲人。否则……很难活下去的吧。”
她的笑容里从来不见哀婉的成分,话语却是字字锥心。
余墨痕明白她的意思。
这种用尽一切某一个出路的活法,难道不也正是余墨痕的人生的写照?
余墨痕感慨之余,心里也逐渐升起了一点警觉。
这番谈话纵然随意的很,锦娘也是个颇有魅力、很令余墨痕仰慕的女子;但初次见面,便谈至如此地步,余墨痕总觉得有些不对。
“锦娘,我是个很愚笨的人,言辞间若有不合适的地方,还请你见谅。”余墨痕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听你这一番话,总觉得意有所指……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锦娘轻轻颔首,“其实我并不是特意来对你说这件事的,但眼下也算是个不错的时机。”
这些天以来,余墨痕已经想得很开了。她只苦笑道,“该知道的事情,早知道一点总是好的。”
锦娘道,“陆谌说过,你和凭之很像,都是懂事的孩子。”
“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余墨痕无奈地叹了口气,“元将军毕竟急着上战场,有些事没来得及告诉我,也没有办法;可是师范他几乎天天都能跟我碰面,怎么该告诉我的事情,总要请人转述?”
“你说的没错,”锦娘的笑意里带着点宽宥和纵容的意思,“陆谌就是那样一个人,有许多不得已的事,他做起来却常常利落得很,连一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他可以亲自推动每一个关键的步骤,甚至亲自去做决定。但他也的确知道,卷入这些事的人心里该有多不舒服。因此他总不肯亲自去陈述那些叫人伤心的事实。”
余墨痕点一点头,“毕竟,锦娘你作为师范的妻子,也首当其冲地给派去了水下。”
“陆谌这些年很不易啊。官位越来越高,要顾及的也越来越多了。上到朝堂,下到他的每一个门生,他总想尽力照顾到,力有未逮的时候,也是会难过的。”锦娘不在意地笑了笑,“他这小小的一点心思,纵然有自欺欺人之嫌,我总是该理解的。”
余墨痕想了想,就道,“我小时候跟随齐国来的夫子读书,有一个句子,叫做‘君子远庖厨’,当时总也不明白齐国人为什么崇尚这种伪善。现在想来,大概与师范有着同样的不得已吧。”她尽量乐观地笑了一下,“师范身居要职,还能够尽力保持恻隐之心,已经很好了。”
锦娘只是笑,不置可否。“没想到,你长居哀葛,竟也学过齐国人用的这些半文不白的句子,”她露出了一种追忆起往事的表情,“时代毕竟不同了。”
“哀葛虽然因为拥有千岁金而怀璧其罪,招来了齐国人的觊觎;但也正是齐国人打通了通往蚩鲁山另一面的通道,哀葛的图僳人因而得以学习齐国人的文化,寨子也比往日繁荣了许多。失去的和获得的,实在是难以衡量。”余墨痕平静地陈述着事实,“从前的图僳人恐怕从来没有预期过这样的未来,然而人已被卷入洪流之中,总有些身不由己。”
“看来你已经想得很清楚了。”锦娘看她的眼神带着一点点心疼。或许是因为不太应景了,锦娘那无邪的笑容终于收了起来。“既然如此,我接下来的话,说起来也就心安了些。”她顿了顿,就道,“南方有几支山匪作乱的事情,你应该听说过的。陆谌打算这个月就把你送去参与平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