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们当然也是上过阵、杀过敌的。我是觉得……”余墨痕斟酌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普通军士的命……未必就不值钱些。”
她的声音很低,话里的意思,却明明白白是默认了元凭之的猜测。
“和平时代,自然是这样。”元凭之道,“但是在战场上,主帅若是死了,队伍也就溃散了。”
颜铮点了点头,接过话茬道,“乘坐泛日鸢这种事情,说白了,不过是个形式。将帅与军士之分,根本上还是由能力决定,可是时日一长,寻常军士又如何记得,军旗下安安稳稳坐着的将帅,做过多少努力,建过多少功业?就比方说你吧,”他看一眼余墨痕那始终耷拉着的脑袋,道,“山匪都平完了,你活儿干了不少,可是你知道领兵的大帅叫什么吗?”
余墨痕想了好一会儿,“好像……姓屈?”
“你看,我就说吧。”颜铮两手一摊,“屈濯英要是知道,他一天到晚挂在嘴上夸个不停的‘小炮王’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可不得给气出毛病来。”
元凭之笑着摆了摆手,“没大没小的,屈将军的年纪不比你爹小多少,哪儿能就这么直呼其名?不过你们两个,一个活跃跳脱,一个谨慎勤勉,凑到一处,倒是十分有趣。”他转过脸,又对余墨痕道,“有些话说起来,或许不太中听。可是唯有尊卑有别,上位者方能服众。这尊卑之分,总是得靠着这些形式巩固起来。”
余墨痕脸上的茫然,渐渐褪了下去。好像很久以前,她在哀葛的讲经院念书的时候,夫子们一天天挂在嘴上的“礼不可废”,就是这个意思。可是她身为被礼法压制的主要对象,一直不能理会其中的意思。
如今她似乎明白过来了。
“更不中听的话,我这里还有。”颜铮道,“对于有些人来说,有机会上战场拼命,已经是难得的运气了。你知道镇南军里头都是些什么人吗?”
余墨痕给问得摸不着头脑,小声道,“军士……不都是征兵征来的吗?”她隐隐觉得自己的答案肯定错了,却又不知道错在何处。她从前一门心思扑在偃甲之学上,现在越发觉得自己该补补兵略上的功课了。
“上不知主帅,下不知同袍,你眼睛里头就只有偃甲吗?”颜铮果然叹了口气,“依我看,你是真的应该留在军中好好体会一把。”他正说着,忽然有什么东西“叮”地响了一下。余墨痕正奇怪,就看见颜铮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小巧的偃钟,“啧”了一声,就道,“家父前几日托人送来的这个玩意儿,倒还挺管用。凭之啊,放鸢的时辰就快到了。”
余墨痕看得心中称奇。偃钟并不少见,别说是帝都,即便是琼门商会这种地方都有一座。可是做到这个大小、还能精准报时的偃钟,她还是头一回见。
颜铮扭过头——半路上还没忘了甩给余墨痕一个“没见过吧”的挑事儿眼神——对元凭之道,“你向来繁忙得很,要不,你先坐泛日鸢回去?”
元凭之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就道,“你既然有心,我便只好从命了。”
余墨痕给这两个人的哑谜打得呆住了,问道,“颜铮你……不去坐泛日鸢吗?”
颜铮叹了口气,“我一想到机枢院有你这么个傻子,飞都飞不安稳。得了,我就屈尊一回,跟你一块儿留在军中,给你好好补补功课。”
元凭之点了点头,赞同道,“你在这里,我也放心些。毕竟打了胜仗,班师回朝的路上,军士们比之往日,或许不会太受拘束。你们两个多多注意。”他大约是真的要迟了,又叮嘱了两句,便转身出了军帐。
颜铮冲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手,便回过头,对余墨痕道,“拔营之后,你尽量跟紧我,别到处乱跑。”
“我自然会老实呆在军中的。”余墨痕皱了皱眉头,道,“况且我这么大一个人,自己也能管得好自己。”
“这种时候,可真不一定。”颜铮说着,便卸下了臂甲最下头一段。
他毕竟来头不小,轻装上阵的时候,所用的甲胄都跟普通的军士有所不同。余墨痕先前只道那甲胄大概材料好些,防御性强些,这会儿一看,才发现颜铮三两下拆下来的,居然是个全大齐帝国最小号的暗器匣子。那臂甲看着薄得很,往上一翻,却还能翻出个夹层来。夹层里边是一组机件,颇为低调地打着颜家的徽记;余墨痕一眼看去,就知道这东西跟千机弩的构造其实差不多,一看就是机枢院的手笔。
偃甲之学是门烧金子的学问,重甲是人力财力堆出来的,这种小型武器也便宜不到哪里去,而且越是精巧,便越是费工夫。余墨痕一面端详那只匣子,一面把浑身上下全是宝贝的颜铮想象成了一座会动的人型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