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墨痕很是不解,“辛辛苦苦花了这么大力气平匪,这就班师回朝去?不再往南打了吗?”
“怎么,”元凭之笑道,“你不想回帝都去?”
“当然想了。”余墨痕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我只是……”
她突然语塞,因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元凭之说。
那套强拆机甲盒造炸弹的法子,颜铮已经学熟了,不需要再来问她的意见;卫临远那边又顺利得很,也不需要她多么操心,所以这几日以来,她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改造千机弩上。如今,这个能够连发二十四支弩箭的作品已经几近完成,她正想着要拿到战场上试一试,元凭之却告诉她不用再往下打了。
余墨痕不是个好大喜功的人,还没到为了验证一把连弩的实力就期待战争继续的地步,但她突然听说这个消息,总归还是有点不知所措的。
元凭之解释道,“我们来雎屏山平匪的根本目的,是扫清山匪的阻扰。打赢了这一仗,之后帝都向南方修建衢道的时候,就会轻松得多了。就这一带本身的价值来说,强行攻占,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南方?”余墨痕想了想,就道,“将军你所说的,可是南荒那片深海?”
“嘘——”元凭之玩笑似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你猜出来了?”
余墨痕连忙跟着把声音压低了些,“可是照凌艾所说,那地方在哀葛以南的位置,也就是大齐帝国的西南之境……跟此地并不在一条路线上啊。”
“这话说来就长了。”元凭之想了想,解释道,“从古至今,其实有很多人都想到西南的所谓‘无人之境’一探。可是拦路的障碍实在太多了。蚩鲁雪山瀚海阑干百丈冰、天梯石栈相勾连,就这一道屏障,大齐帝国也花了许多年才攻破,得以将西凉收入国土。”
他说这话的时候,特意看了余墨痕一眼。余墨痕虽然很为图僳人的命运唏嘘,却也知道自己无从否认这段历史的存在,心头也没有什么反感的意思。元凭之见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才继续道,“西凉再往南的地方,大齐帝国也不是没有探索过,只是沿途不仅有豺狼虎豹、毒虫长蛇,更有无边无际的瘴气阻挡去路。大齐帝国的军士即便有偃甲傍身,却总是要呼吸的活人,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穿过去。”
余墨痕听了这话,不由奇道,“那么,后来又是怎么发现了那片深海的存在呢?”
“这便是我们必须清理雎屏山的原因了。”元凭之顿了一顿,就道,“凌艾是不是跟你说过,近三十年前,朝廷再度派人前去西南探索的事情?”
余墨痕点了点头,心说凌艾不仅说了此事,还提到过这批人当中就有元凭之的父亲。但元凭之既然没有提,余墨痕也就不好意思说起了。然而她想想又觉得不对,“可是这些人,不是从蚩鲁山翻过去了吗?”
“那只是其中一部分人。”元凭之解释道,“这一部分人走到那片瘴气跟前,便再也走不通了,损失了许多人手;可是另一部分人,因为种种原因绕了远路,阴差阳错之下,却发现取道雎屏山,一样可以往西南去。这才发现了那片深海。”
余墨痕头一回听说还有这些曲折,只茫然地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她早该想到的,西凉一带几乎与世隔绝,大齐帝国打通蚩鲁山都已费了不少力气;探索大陆尽头那片深海的事,又岂是元凭之的父亲一个人就能办到的?
元凭之说着,便有点无奈地笑一笑,“这场仗既然已经打得差不多了,我们这些做武将的,便该让位了。下一步,按照朝廷的计划,应当是借着修建渠道,打通道路的同时,改以文教,潜移默化之中,让雎屏山、甚至更往南的地方的各个势力移风易俗,逐步将之同化,最终让他们从里到外演变为大齐的子民。”
余墨痕听明白了。
这与大齐帝国征服西凉、北梁等地,其实是同样的路数,不仅要从武力上让对方屈服,更要以文教和同化,摧垮哪怕残余半点的卷土重来的心思。
回朝之前,她与颜铮说起此事,却又听到了另有一番见地。
“这一仗打到现在,”颜铮很少这般严肃地跟她说话,“就你所见,伤亡有多少?”
余墨痕长期呆在大营之中,很少亲身到火线上去;但是她依据自己在军营中所见所闻,也大概明白颜铮所指。
她略一估量,便道,“这一仗实在打得惨烈。咱们毕竟是中途前来,我并不知晓镇南军最初派了多少兵马来到雎屏山。但就最后余留的物资来看,怕是损伤过半。”
“不止。”颜铮很平静地道,“前后派出了十万精兵,如今,只剩三万有余。”
余墨痕心下不由大骇。
颜铮看她那副愕然的神情,不由苦笑道,“你毕竟也是镇南军的一份子,战报上写明了的事情,就不能多关注一下?”
余墨痕的脸瞬间羞愧地一红。她本想告诉颜铮,自己最近这些日子,几乎是不问世事地扎在军械库里,就是希望能够通过提升武器的性能,借助偃甲的力量,尽早地结束这一仗。可是她的连弩毕竟没有派上用场,她本人也就没有什么说话的底气了。
说到底,她身处大营之中,却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能够直面战争的残酷。颜铮这样不断亲身上场杀敌的真正军士,就算出言诟病,也是应该的。
颜铮却温言道,“即便是这样的数字,也可以称得上是大捷了。”
余墨痕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原本希望,能够借助偃甲的力量,尽可能减少牺牲。在我看来,这也是偃师应该担负的责任。可是如今这个结果……我只觉得自己实在失职。”
“这话可就托大了。你还只是个预备役,上战场是来历练的,不必承担过多的责任,也不用觉得有什么不妥。”颜铮这话说得残酷又冷硬,表情却平和又淡然,一点讥讽余墨痕的意思也没有,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他了解已久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