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凭之给了她一个抚慰的笑容,“你别急,我这会儿还没有隐退呢。还有很多许多过来人的经验,我都想教给你。”他说着,却又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当然相信我和静流之间的感情。只是我……我不愿意再等了,我也不想让她再等了。大齐帝国不给我这个机会,我便只好自己创造机会。”
他说着,有点抱歉地看了余墨痕一眼,道,“真不好意思,我有点自说自话了……你还小,对于年岁的感受,或许还不甚清晰。”
余墨痕摇了摇头,“我明白的。”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她至少还知道,能跟元凭之共事的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了。可是这些话她当然不会说出口。她只能默默听着元凭之少有的倾诉。
元凭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继续道,“我如今已经年近三旬,虽然如你所说正值盛年,却越来越觉得时光不等人。”他再次看向余墨痕的眼睛,道,“你对自己的期望,就是把盛年的时光,全部投注在学问之上,是不是?”
余墨痕点了点头。这的确是她所希望的;并且这也是她心底期望元凭之去做的事情。
“你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你最大的追求,就是这门学问。”元凭之的笑容里沾染了一点点的苦涩,“可是我跟你是不一样的。我最大的祈愿,便是和静流一起,消磨此生的大好年华。”
余墨痕闻言一愣,半晌才道,“这种祈愿……我倒也不是没有听过。”
她小时为了讨生活在庙里做事,听过不少前来求取姻缘的女子,对着神佛许下莫教华年虚度、只愿尽早嫁与好郎君的愿望。在讲武堂打杂的时候,也有不少女学生,跟余墨痕说过类似的话。她们会去讲武堂学习,也是为了多些利于嫁个好郎君的筹码。甚至在机枢院,也并非每个人都有余墨痕如此强烈的学术追求,少有的几个女预备役,能够谈得一门好婚事,也是要跟同期的女孩子们一同分享的美事。
只是从前钻进她耳朵里的这类话语,都是出自女孩子娇羞的嗓子;她似乎从来没听过一个大男人会有类似的表述。
元凭之看了一眼余墨痕那副勉为其难的神情,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道,“你的反应还算不错。想当年,陆夫子听说了我的志向,真是险些要被我气死了。”
余墨痕也笑了,“他培养一个门生也不容易,听说你居然打算隐退,当然要生气。”她顿了一下,难得抬眼对上元凭之的眼神,认认真真地道,“你不要误会……我只是陡然听闻你的祈愿,有点惊愕罢了。我……我其实是支持你的。”
元凭之反倒有点惊奇了,“哦?”
“我……我觉得……”余墨痕的脑子转的飞快,一张平素有些木讷的嘴便有点跟不上了,“这么说吧,从前我在哀葛的时候,我说要投身偃甲之学,也有很多人讥讽过我,说这不是女子该做的事情,说我这样的志向绝对不会被世人所容……”
元凭之点了点头,“莫说是哀葛那个地方,即便是帝都,姑娘们若是想要投身于这门学问,也是很需要勇气的。就连凌艾那么有主意的女孩子,也是占了家族背景的优势。”
余墨痕也点头,继续道,“可是我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虽然还没有成为真正的偃师,不过现在看来,希望还是挺大的……”她发现自己正在自夸,赶紧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头发,努力把一不小心走歪的话题扯回来,“而且这一路上,还有这么多的人帮助我、支持我。我想,有些想法或许与常俗不同,但既然我们自己有心去实现,又何必在乎旁人的看法?”她说着,那带点不服气的神情又现出了端倪,“我们所做的这些事情,又不会伤害到他们。”
“其实也不一定没有伤害。”元凭之笑着插嘴道,“你看,自从偃甲和偃机问世,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差距,就在渐渐缩小。倘若有越来越多的女孩子,像你一样,当真成为了偃甲之学上的大行家,男人们连偃甲之学这块最后的阵地都保不住,如今借着地位差异所获得的种种便利,便都会逐渐失去。这还不算伤害?”
“那不过是把从前无理夺取的种种便利交还回来。”这也是余墨痕一直以来的想法,因此她这句话说得难得地笃定,“我从前在讲武堂的时候,常听夫子们说,男儿就该保家卫国,女子就该好生料理家事,等候丈夫归来,因为从古至今都是这样的。可是,从来如此,便一定对么?”
元凭之赞许地点点头,“咱们可真是想到一起去了。”
余墨痕羞赧地笑了笑,道,“所以,即便你的心愿与世间男子的志向都不同,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转了转眼珠,又正色道,“而且我觉得,或许有很多人,都跟你有着同样的想法。只是囿于世人强加在他们身上的男儿颜面,不肯说出来罢了。”
元凭之道,“我一向觉得你是个很有想法的姑娘,这些话说出来,果真石破天惊。”他笑一笑,又道,“你呀,脑子里尽是主意,就是很少大声说出来。你自己都说了,何必在乎旁人的眼光呢?”
余墨痕不好意思地对了对手指,道,“我的确是这样想,但做起来可当真是艰难。”
元凭之笑道,“多多尝试,总会习惯的。将来有什么想法,都不妨跟大伙儿聊聊。”他再度望向余墨痕的眼睛,定定道,“不要怕,也不要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