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了集市上才知道,元凭之听来的消息有点缺漏,真正的庆典,要等入了夜才会开始。他们抵达集市的这个时间,庆典上用的高台架子还没完全搭好。
乡间路途曲折得很,他们二人也不好回去,便有点茫然地在集市上流连起来。
余墨痕这一路走得好不辛苦,一面不断提醒自己正与元凭之假扮情侣,或许该有个情侣的样子;一面又觉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嘴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脸上的羞赧和尴尬却愈来愈浓,一番小儿女情态,倒当真有些像个跟心上人一同出游的局促村女了。
元凭之见状,只笑了笑,便随她去了。
集市上贩卖的都是些乡下玩意儿,饶是土气如余墨痕,也很难看得过眼。元凭之却饶有兴趣地在摊位之间流连,偶尔停下来挑些上不得台面的胭脂水粉发篦簪子之类,问问余墨痕的意见。余墨痕的目光则相当诚实,始终围着胡桃薯蓣、锅盔糍粑、凉糕蜜饯这些乡里山货打转。
相形之下,反倒是元凭之看起来更关心她那张素来不事修饰的脸。
两人在集市上闲逛了许久,余墨痕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她走得有些肚饿,突然嗅见一阵香气,循着那股味道看去,便瞥见街边有人贩卖热乎乎的小云吞。余墨痕不由咽了咽口水,回过头正要问元凭之是否有意停下吃些东西,就见元凭之已经在一处摊位前停了下来。他挑了一支拉拉杂杂缀了不少东西的发篦,回头笑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余墨痕这一路逛过来,已经给元凭之问得有点烦了,加上她这会儿饿得很,实在有些忍不住了,便小声回绝道,“我不喜欢这些东西的。”她倒不是不梳头,只是一向力求简洁,像这种满是装饰、分不清是发篦还是发钗的玩意儿,梳进她那一头云雾般浓密的头发里,怕是要跟发丝纠缠到死,扯都扯不下来。
元凭之竟然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的心思向来只扑在学问上,并不关心这些姑娘家拿来妆点梳妆台的玩意儿。”
余墨痕脸一红,却见元凭之兴致不减,依然欣欣然地举起那支珠钗,在她脑袋上凌空比划了一下,笑道,“其实还挺好看的,别有一种小老百姓的趣味。”
他执意要买下来,余墨痕也不好多拦。可是元凭之付了账之后,却只把那支珠钗收在怀里,并没有交给余墨痕。
他们走得离人群和摊位都远了些,元凭之才道,“凌艾从前也跟我说起过,你是当真不关心这些东西的。可是静流呢,却是没机会见识这些陆地上的小老百姓造出来的小玩意儿。”
余墨痕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快要上脸的窘意憋了回去。她表情控制得不错,心里可真是糗死了——
她怎么就没有想到,胭脂、水粉、发篦、首饰,这些通常都是丈夫买来送妻子的小玩意儿。尤其是发篦,在齐国人的风俗里,更有青丝相缠白头到老的意思。元凭之要买,当然是买去给静流玩的,跟她余墨痕能有什么关系?
余墨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元凭之听见了,一张写满疑惑的脸冲着她转过来,“怎么了?”
“你们两个可真叫人心疼。”余墨痕抄起手,两只手在袖笼里来来回回地掐着,脸上却作出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毫不示弱地望回去,“我是说,你跟那位静流姐姐。明明这么情深似海的……却总是聚少离多。”
元凭之笑了,“你呀,还是年纪小了些,恐怕不太懂感情的事情。”
余墨痕有点不服气,也不说话,只是立在一旁等待下文。
“这么说吧,”元凭之道,“假如两个人的感情足够深厚,也足够信任对方,距离,时间,乃至世间的一切规矩,都是无法将他们分开的。”
余墨痕想了想,道,“将……你这么说,当然也很有道理。可是我还有句话……也不知当问不当问。”
元凭之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周围,一面领着余墨痕避开人流走,一面道,“直说无妨。”
余墨痕顿了一下,就道,“你方才所说的话……你自己当真相信吗?”她从来没有质疑过别人的感情,心里很虚,说话的声音也不由有点弱了,“倘若当真如此,你为什么又一定要……一定要尽快了结手头的事情,一定要隐退呢?你正值盛年,还可以做出各种各样有用的东西,创造许许多多的成就。倘若真的不在乎时间,不在乎距离,完全可以等到陆师范那个年纪,或者……或者你终于对这门学问完全失去兴趣的时候……”她这一番话说得真心实意,眼神也有些急切起来,“我也知道,不应该随便干涉别人的私事。可是我……我当真觉得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