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大人皱着眉头,就道,“怎么说?”
“我听说,大人你教江北军驻扎在此,是为了调查江山船上的偃机。”余墨痕一时摸不清傅大人的想法,便暂时略去了江山船与行商勾结的部分,只提自己之前就知道的偃机一事。
“正是如此。”傅大人道,“你带回来的那些俘虏,船上都私自烧了千岁金。那是大齐帝国的至宝,贱民怎么能随便使用?真是荒唐。”
余墨痕不由默默叹了口气。她心道傅大人这么高的官位,难道是蒙着眼睛、堵着耳朵挣来的?
要说大齐帝国的至宝,偃甲之学当然算得上;可是傅大人硬把千岁金扯进去,那就有些说不通了。
但凡对帝国历史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北梁、西凉,这些真正盛产千岁金的地方,原本都不是大齐帝国的领土,如今朝廷即便在这些地方设了宣慰司,当地人却很少会将自己认同为齐人。
一片土地上的独特产物,究竟属于最后一拨征服这片土地的人,还是属于许多年前便定居此处的人?或许千岁金本来就只是土地的血脉,哪一方势力都不可能永远拥有它。
可是余墨痕也知道,以千岁金如今的地位,它不仅仅是土地的血脉,也被公认为大齐帝国的命脉。一个国家的命脉,显然不能任由江山船上这些身份特殊的贱民染指。他们的祖上背叛了大齐帝国,最终也被大齐帝国所****山船上的人,领着大齐帝国施舍给他们的贱籍苟且偷生,心里却背负着和帝国之间的世仇,朝廷不能不防。
她从前听柴静流说过,如果不是实在活不下去,江山船上的人也不会铤而走险使用千岁金。可是这些被江边的陆地拒绝的贱民,究竟能否活得下去,并不是官府会去关心的事情。帝国赋予江山船的命运,就是让它们嘉沅江上自生自灭。江山船中人那种于绝处求生的勇气和渴盼,曾经打动过余墨痕,却并不能够打动代表朝廷的傅大人。
“违背了帝国的律令,的确有罪。”余墨痕道,“但我想为他们求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你自己已经是将功折罪了。”傅大人的语气冷得像一块铁,却并没有叫她住口的意思,“说下去。”
“据我所知,江山船上所用的偃机,与机枢院的路数颇有些差异……”这些事情,倘若说给元凭之听,比划几下就能明白;然而面对傅大人这样的外行,余墨痕只能缓慢而吃力地编排着语言,尽量让自己的叙述好懂些。她又不敢说得太多,生怕傅大人失了耐心。
“贱民得到一点千岁金不容易,造出偃机更不容易,俭省是极为重要的一条标准。机枢院则不然,因为有国库支撑,放得开手脚,研制种种偃甲时,投入常常居高不下。”余墨痕顿了一顿,抬眼去看傅大人的神色,傅大人仍是那般阴沉地看着她,只是眉头锁得略紧了些。
余墨痕心头猛地一跳,心想可能有戏。
“如今却不一样了。”她继续道,“千岁金的用处越来越多,产量却不一定跟得上。大齐帝国竭力开采各地的千岁金,拨给机枢院的用量却一直没能增加。我听说傅大人一直很关心机枢院的进展,想来大人必定有所耳闻。”她越说越兴奋,眼底的神采慢慢浮了上来,“这种时候,倘若能够将机枢院多年来的积累与江山船中造偃机的思路融会贯通,岂不是既能进一步提高机枢院的作品质量,又能为国库省下一大笔支出?”
“呵。”傅大人不屑道,“机枢院怎么教出了你这样的预备役?偃甲之学的最高殿堂,难道还需要向贱民求教?”
余墨痕心下无奈,只道先前那一大通话简直都白说了。
“机枢院建院,最初就是为了集中大齐帝国各地的偃师。最为杰出的夏均、夏革两位机枢卿,早先都是平民。”她耐着性子,飞快地从机枢院光辉灿烂的历史里翻检出了几句,继续努力说服傅大人,“江山船中人虽然是贱籍,却终究是大齐帝国的子民。与其花如此大的力气防备,何不把他们的才智拿来为帝国所用?如今也正是用得上的时候。”
傅大人总算有了点听进去的意思,他沉思了一会儿,终于道,“我不是行家,此事还得由专人来定夺。”
余墨痕点了点头,“我可以把他们带回机枢院去。”
“不行。你还得送琬琬到卫家去。”傅大人总是端着一张三分怒意的脸,本身倒是个慈父,时时刻刻都不忘自己的女儿,“这样。你从俘虏当中,挑几个懂得偃甲之学的人。待嘉沅江的事情调查清楚,我便直接把他们送到机枢院去。等你送过琬琬,便回到机枢院,跟机枢卿凌大人说明这件事,之后的事情,都交由他来决定。”
余墨痕不置可否,问道,“那么剩下的人呢?”
“根据原本的罪责,依照律令处罚。”傅大人的表情又恢复到了之前那种睥睨一切的状态,“这就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