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妥。”余墨痕念及自己之前作出的承诺,当下便有些急了,“俘虏们愿意跟我回来,正是因为信任朝廷能给他们一个公正的结果……”
她话一出口,立刻便觉得自己所说才是当真不妥;果不其然,傅大人的眼神立刻变了。
“按律惩处,还不公正?”傅大人喝道,“余墨痕,你小小一个预备役,不过立了一点功,居然质疑起国家法度来了!脑袋不想要了?”
“大人息怒,我方才着急了,说话失了分寸。”余墨痕竭力压下心中翻涌的焦虑和恐惧,道,“我所说的公正,是贱民和夷民之间的公正。”
江山船上的人是贱籍,断然不可能跟齐人一个待遇,可是跟图僳人这类因为战争而臣服的归化之民相比,恐怕也说不上谁更高贵些。
傅大人没有说话,只是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余墨痕无从判断傅大人的想法,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一股脑地说下去,“大齐帝国想要西凉的千岁金,便为西凉地区的人设立了宣慰司、讲经院、讲武堂,送去了帝国最为先进的技术和文化。为何如今想要江山船上的偃甲之学,就不能同样给予江山船中人一些抚慰呢?”
傅大人道,“夷民可没有叛国之罪。”
余墨痕心道夷民从前根本不是大齐的子民,臣服于大齐完全是因为打不过偃甲军队,哪儿来的叛国之罪?
然而她并不打算跟傅大人争这些朝中人人讳言的细枝末节,只道,“纵然江山船上的人有罪,不能和西凉、东夷这些地方的人得到一样的待遇,但适当减免一些刑罚,也是可以的。无论如何,江山船上的人都是大齐的子民;江山船上的偃甲之学能够发展起来,也是他们所有人辛苦支撑的结果,不只有懂偃甲之学的人有功。”
“这话总算有点道理。”傅大人终于道,“我会考虑的。”
余墨痕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点了点头,又道,“我还有最后一言,不吐不快。”
傅大人也有些无奈了,“你的话怎么这么多?”
余墨痕笑了一笑,厚着脸皮继续道,“大人在嘉沅江收拾江山船,无论事务多么繁杂,心中都一直牵挂着小姐的安全。之后我把小姐送去临海,大人也必定时时挂念,而且人不在身边的时候,思念恐怕更甚。将心比心,江山船中懂得偃甲之学的人一样有家人,将来即便只能送很少一部分人去机枢院,也请大人尽量善待他们的家人。”
她离开军营之前,在沈蒙的陪伴和监视下,又去见了俘虏们一次。新的俘虏营修好了,然而大火烧去了江北军不少物资,留给俘虏营的地方比原来还要狭小拥挤些,里头的人恐怕连呼吸都不会太顺畅。
余墨痕心头颇为不忍,可是求得傅大人允许减罪,已经几乎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只盼这些人能够熬过种种苦难,等来帝国给予抚慰的那一天。
她把如今的形势向俘虏们说明,请求他们一定耐心,尽可能配合傅大人的调查;至于懂得偃甲之学的人,她则希望他们不要对将来加入机枢院有任何抵触。机枢院是大齐帝国的机构,但偃甲之学却从未有过姓氏。技术上的交流,该是每个偃师都喜闻乐见的事。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人侧耳着意听她说话,也有人眯着眼假寐。大齐帝国和江山船之间的世仇,当然不是几句话就能解决的;作为江山船核心技术的偃甲之学,也不是所有的护船师都愿意拱手交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余墨痕自知并不能说服所有人,可是但凡能有几个人听进去她的意思,之后的事情,总该好办的多。
末了,阿满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因为小艄教过你?还是因为你对柴静流做过承诺?”
“都有吧。”余墨痕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却又摇了摇头,道,“其实不论当时俘虏营中关着的是谁……我应该都会这样做。”
她说着便觉得这话或许有些托大了,不由脸一红。阿满却静静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给出一个解释,也可能是单纯等她把话说完。
过了一会儿,余墨痕终于开了口,“谁都希望能活下去。也该尽力争取活下去的机会。”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