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墨痕心头一跳。
阿满这个态度,不免让她想起弋小艄来。
按照阿满先前所说,弋小艄本不应该将她所学的技术教给余墨痕的。然而在飞庐溯风的底舱里,弋小艄却那般主动地指点余墨痕。如今想来,恐怕是因为她早早在船上安装了炸药,已然预计到了自己的死亡。她辛勤教导余墨痕,大概也是不希望她毕生的才学跟着那艘巨船一同沉入江底。
可是阿满跟弋小艄的处境是不一样的。以阿满如此配合的行为,等待着她的,应该是一个得到赦免的未来。阿满为何也要如此着急?
“阿满师傅,”余墨痕眉头皱起,就道,“你若是在担心着什么,不妨告知于我。我这一回过来,虽然只能留三天,但以后的日子还长,我还可以再向你求教。”
阿满却摇了摇头,肃然道,“今后你再想学,我也不会教你了。若说担心,我只担心三天的时间不够你学会这诸多的学问。总之我尽力而为,也请你集中精神,不必去管旁的事情,也不必在乎闲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也未看一眼那几个聚在一边旁听的人,这些人却似乎被她的话所震慑,神色都有些微妙的变化。余墨痕扫了他们一眼,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竟觉得他们稍稍往远离阿满的方向挪了一点。
余墨痕心下不由有些无奈。她总觉得阿满性子古怪得很。不过这种事情也不少见,许多天资卓绝的人都叫人摸不清楚他们在想些什么;即便是元凭之那般实力超群又性格温和的人,心底恐怕也装着许多余墨痕没办法理解的想法。
再者,之后阿满若是不愿意教,余墨痕也不能逼迫于她。想到这里,余墨痕便点点头,道,“那好,我必定全力以赴。”
如她自己所承诺的,在接下来的三天中,余墨痕几乎不眠不休。只有外面的守卫每隔一段时间打开铁门上的一处小洞,递进来数块硬饼、几只水囊的时候,余墨痕作为唯一能够自由行动的人,不得不过去接。
她接到手中,也先给俘虏们传下去;好不容易传到她,她便随手掰一小块,约莫能保证自己活着。至于剩下的食物,她转手便尽数递给了旁人。
饥饿不能引开她的心神,她也不允许饱食带来的满足感让自己分心。正常情况下,一个人的脑子很难保持这么长时间的清醒,但当兴趣和渴望浓烈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却足以让人暂时抑制住疲乏。
而且,也并非余墨痕一个人如此投入。她几乎每个问题都一针见血,阿满的讲述也越发成体系。以这种对谈的方式,余墨痕先前那些关于玄天炽日的想法便显得过于细致了,并不适宜拿出来讨论。但她从阿满的种种论述之中,也触类旁通地领会了许多用处更为广泛的知识。
余墨痕并不是个特别固执的人,心念到处,行动也跟着发生了变化。她索性放下关于玄天炽日的一点“私心”,更为专心地吸纳着来自阿满的教诲。
江山船中懂得偃甲之学的人不多,弋氏兄妹又先后离去,阿满身边可能只剩一个衡儿。她徒有一身本事,却长期无法与人论道,想来也忍受了诸多寂寞。
余墨痕自己也是类似的心情。她进入机枢院的时候,差了别人一大截儿,一直闷头努力,不太跟人说话;之后她又四处奔波,唯有与颜铮同行、跟元凭之守在一条船上的时候,才有相互交流的机会。
因此,如今这个场合,不论是对于阿满,还是对于余墨痕来说,都是难得遇上了一个可以放肆对谈的人。两人俱是精神焕发。
她俩说得投入,周遭几个旁听的人却渐渐承受不住了。衡儿年纪小,率先靠着墙壁歪倒下去,之后边上几个人也逐渐困倦,先后陷入昏睡之中;直到他们醒来的时候,余墨痕却仍睁着一双倒映着汽灯光芒的眼睛,仿佛要把阿满的话深深刻入脑海中去。
最后一个问题说到详尽处的时候,铁门外面传来了敲击的声音。
阿满盘腿坐在冷硬的地面上,用已经嘶哑的嗓子低声道,“时间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