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铁栅,几个靠在墙边的俘虏回过神来看余墨痕;最边上一间囚室的角落里,一个面部残损的女人站了起来,正是阿满。和她关在一起的几个人自觉地让开一条道路,那叫做衡儿的哑孩子也在其中。阿满有点艰难地走到铁栅边,与余墨痕两厢对望。
“是你。”阿满的声音平静而疲惫。
“是。我这几日才回到机枢院,也是刚刚知道你们在此处。”余墨痕略去自己一路艰辛不提,只道,“傅大人答应过我,会尽量为你们减罪。他可守约了么?”
边上有人笑了一下,似乎有些嘲讽的意思。余墨痕顺着声音看过去,便看见一个脸熟的汉子。但她并不知道这人的姓名。
“这就要看那位傅大人如何看待我们原本的罪责了。”那汉子插嘴道,“你离开之后不久,傅大人便提审了几个人,这些人没再回来过;至于我们,那傅大人说他不便独自决断,就把我们送来了此处。”那汉子说着,便伸了伸伤痕累累的脚,这些俘虏一路辗转来到帝都,路上必定不会太好过。“可能在你们眼里,延迟审判也是减罪的一种吧。对我们来说,却是平添了许多苦头。”
余墨痕暗暗叹了口气。
傅琬遭劫,傅大人没有就着一腔怒火把这些有所牵连的人就地正法,而是转送给机枢院,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至于其它,即便是她这样被凌竟丞指责为“异想天开”的人,其实也是不敢奢求的。她提起此事,不过是想告诉这些人,她并不曾忘记自己当日的承诺。
她事情做得不算成功,也没有叫人家念着她恩德的意思;只是将从前那点关联约略一提,双方说起话来,总要轻松些。
“将功折罪,先要有功。”余墨痕才从凌竟丞那儿现学了一点话,便顺手拿来诳这批俘虏了,“我从前也说过,我想保下你们,一方面是因为弋小艄教过我、柴静流收留过我,一方面则是为了偃甲之学。如今我想用江山船上使用的技术,拿到机枢院去为你们邀功。我今日前来,也正是为了此事。”
“呵,朝廷的待客之道。”那汉子冷笑道,“我们江山船虽然苦些,对待能够传授偃甲之学的护船师可是尊敬得很。不像你们,把大伙儿关在这铁牢之中,只派个小姑娘来探监。”
“何必如此。”阿满在边上站了许久,这会儿才开了腔,却是在帮余墨痕说话,“江山船与朝廷的关系敏感,咱们原本也是罪人的身份。姑娘,你一再为我们劳心劳力,我们感激不尽。你若是想问偃机的事,尽管问就是。”
阿满这人气质很有些独特。她大约是因为残损了半张脸的缘故,呈现出的神情,总比旁人要木然几分,仿佛什么也不在意。除了先前在大火之中略有些惊慌,阿满平日里似乎总是这样一副平淡自若的样子;她口中所说的感激,也没有什么特别感激的意味。但她作为能够教导出弋氏兄妹的人,应该是这批俘虏之中最通偃甲之学的人了。余墨痕得了她的准许,也算是取得了一个小小的进展。
然而那汉子仍旧不肯死心,他翻了翻眼睛,道,“阿满,这偃甲之学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随随便便教给这小姑娘,她杀鸡取卵、过河拆桥,回头将你弃之不顾,你又当如何?”
余墨痕看向他,就道,“我必定不会做那等背信弃义之事。何况即便只有阿满教我,这份功,也会一并算给大伙儿。”她语气淡然,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沾染了些许元凭之的风度。从前人家质疑她,她心里总要难过,给人逼得极了,偶尔还会负气爆发一把。这种事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发生了。
“口说无凭。”那汉子讽刺她一句,却也不打算再跟她争执下去,只眯起眼睛,重新恢复了假寐的状态。
阿满却摇了摇头,“事已至此,这或许是我们找出一条生路的唯一机会。”她将目光转回余墨痕脸上,道,“说实话,我答应你,并不是因为你从前认得什么人、应承过什么事。我只希望,你所说的将功折罪当真能够实现。”
余墨痕其实也清楚,江山九姓虽然有些联系,各个家族却各自为政,她和柴静流的交情,对阿满来说恐怕算不上什么事;就连和弋小艄之间那些旧事,阿满都未必会在意。她点了点头,就道,“我必定尽力而为。”她环顾四周,又道,“你从前跟我说过,江山船上,懂得偃甲之学的人其实不多,是因为这门技术实在有些危险。想来,在江山九姓之中,要学习偃甲之学,也需要一些特别的条件吧。”
“是这样。”阿满道,“外边的齐人对这门学问太过重视。不懂事的孩子学去了,便如同小儿执金于市,怀璧其罪,必遭其害,不如不学。”
余墨痕心道,或许在阿满眼中,弋氏兄妹也不过是一对不懂事的孩子;这两个人最终的结局,也正如阿满所言。